凤尘(286)
周蓼立刻说:“哼,你禅位给他?他从来不肯承认你登基合礼法,还要你的禅位?再说,自古被迫禅位的皇帝,有几个有好下场的?到时候我们一家子陪你囚禁掖庭都是轻的,指不定一壶毒酒全部报了暴毙。”
凤霈只有敲自己的头:“那怎么办?怎么办?”
周蓼虽然硬气,但是自小被父亲教导“女子无才便是德”,于国政军政是丝毫不通,也觉得不该自己插手。看丈夫可怜,只能说:“我叫亭娘过来陪你聊聊吧,我也没本事帮你。”
然而这次凤栖过来并没有能够解决凤霈的忧愁,反而雪上加霜了。
她依然穿着紫色圆领衫,打扮得像一个宫中女官,手里捧着几份文书,急急说:“爹爹,不好了!”
凤霈一听这三个字就头疼,捂着头说:“坏消息你就别说了吧。”
周蓼嗔怪道:“怎么坏消息就不能听了?不听,您这位官家怎么来解决问题?亭娘,念!”
凤霈捂着头,皱着眉,一脸小孩子被逼着吃苦药的模样,听凤栖念几份奏报。
凤栖虽然也同情爹爹,但他身在其位,担负着卧薪尝胆、中兴国家的重任,也只能大家一道赶鸭子上架。
她念道:“宋纲在延陵老家撰写了《平戎杀胡策》,广印江南各州,然后投奔了吴王,游说吴王自立为王,还……还……”
凤栖不说,凤霈也知道不是好事。
宋纲一直瞧不起他,也瞧不起凤杞。凤霈被迫登基之后,第一时间就悄悄让人送亲笔信给宋纲,小心地阐述了自己打算对靺鞨虚与委蛇,以图收复山河的想法,也诚挚地邀请已经休致的宋纲能够出山协助自己。
但宋纲迟迟没有回信,自然也没有见他出山。
凤霈脸色虽然难看,还是伸手对女儿说:“还有什么,给我瞧瞧。”
凤栖叹口气,说:“爹爹莫生气。”
把那奏折和里面的夹片一起递了过去。
凤霈果然气得手抖。
夹片是一张由宋纲拟写的、散布于整个江南地区的檄文,开篇就讲:
“自古帝王临御天下,皆中国以制夷狄,夷狄以奉中国,未闻以夷狄为君父而自居傀儡以制天下也。而今山河破碎,中土久污膻腥,生民扰扰,庶孽之幼子而得胡人之册立,竟可沐猴而冠以称制天下,岂非冠履倒置!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1)
读了这个开头,凤霈就已经面如死灰,泪如雨下:“宋纲于我有何深仇大恨?我何尝想当这个皇帝?他这样写我,是打算我千秋万世都背负骂名么?!他怎么一点看不懂我的苦心?!”
凤栖和周蓼都不说话,心里也隐隐想到:宋纲那个老顽固,想必是听闻了凤霈被靺鞨人强逼着登基为帝了,气得连凤霈的书信都不肯看,只怕那亲笔写就、言辞恳恳的信笺,还没拆封就落入宋纲家的字纸篓了。
可惜这样的冤屈竟然无法解释!
檄文最后,以枢密使宋纲的名义,大谈:
“虽国祚倾移,四海以内,风云变幻,生民何甘于为奴?盖我中国之民,天必命我中国之人以安之,夷狄何得而治哉!今以天下失望,然则宇内之推心,吴王与臣皆自誓驱除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吒则风云变色。将奉吴王为帝,率群雄奋力廓清,志在逐胡虏,除暴.乱,使民皆得其所,雪中国之耻。”
凤霈把那份檄文丢在地上:“他吴王想当皇帝就当好了!我让位给他,请他把谩骂我的语句悉数收回。看我是不是甘心投降、甘愿做这个儿皇帝的!”
周蓼还待劝:“大王……”
凤霈已经心灰意懒:“别劝了!我如今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既拿不出靺鞨要的钱粮贡品,也受不得凤震和宋纲撒过来的这口鸟气。”
第149章
周蓼劝道:“大王不用为这点挫难而灰心。宋纲虽然戆直,但并不是是非不分的人。妾以为他在延陵休致,离汴京这么远,消息自然不确,又先入为主觉得大王是靺鞨冀王的丈人爹,自然是和靺鞨一伙儿的。”
她笑道:“其实这样的误会说开了就好了。讲真的,大王是先帝血胤,吴王也是先帝血胤,但论嫡庶,毕竟大王是被废的官家的亲弟弟,而吴王特为先帝不喜,天下皆知。宋纲也不过因为先帝的血脉不存几支,否则也不会捏着鼻子选吴王那个人做主公。”
“谁去解释这样的误会?!”只差要跳脚。
周蓼平静地说:“先父虽然过世了,但我几个兄弟还在。有休致后做富家翁享福的,有在书院里讲学的,有在地方上做官的……其他不论,我那在秣陵明德书院讲学的二哥,以往和宋纲颇有酬唱往来,他如果愿意为你做个解释,宋纲应该会信。你呀,也不必急躁。成大事者,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你呢?”
凤霈被妻子批评了,虽然很不服气,但也觉得她说得没错。
终于平息了火气,说:“好罢,你修书给你二哥,看他能不能帮上忙。我让八百里加急的驿马送你的家书。”
凤栖听完母亲的处置,闪闪眼儿看着父亲,期期艾艾问:“爹爹,八百里加急的驿马,可不可以也借我用一用啊?”
凤霈问:“你要驿马干什么?”
凤栖说:“我与人约好的,有消息用蜡丸送至磁州当时一切未定,只能送磁州,后来有了变数,送信的使者却不晓得,估计还是往磁州送。”
周蓼问:“谁给你递消息?”
凤栖垂着头“嗯”了半天,最后说:“反正是信得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