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尘(303)
冰天雪地里的一场突袭打完,高云桐没有恋战,指挥马队后撤,死去的乔都管的人殿后。
当然,乔都管的人是郭承恩的嫡系,胸口上与乔都管一样带着青狼纹绣,在黄龙府外被逮去了几个,想必嘴是严的,但给郭承恩埋下了“伏笔”,驻守云州的郭家军大概又将变成墙头草,在叛逃自保与襄助靺鞨之间摇摆。
他在信中隐晦地又说了他在河北各郡招纳各路起义反抗的草莽的事。河北河东的百姓都不甘心做亡国奴,还有些不愿意投降的官军,也多有借助地形落草为寇的。各营各寨实力不大,但只要肯联合起来,就是阻碍温凌在河北诸州郡前进的“民心”。
现在,他安排好了这些,飞驰到并州,向曹铮报到,也把这些时日在磁州、在幽州、在路上的一切所见所闻告知曹铮,让曹铮下定决心帮助汴京的凤霈。
凤栖把信纸翻到最后,仍没有找到他应该写的情诗,不由有点失望。属呲
不甘心,重头又翻了一遍,还是没找到他的分毫私意,不由自己生起闷气来。盘坐在父亲的书案前,把高云桐的来信揉成一团扔在砚台里。
不知闷气生了多久,殿中宫人敲敲屋门,来唤她吃饭:
“四娘子。”用这样不带贵贱的称呼,“宴席已经开了。”
凤栖把沾了干涸墨迹的几张信纸拈出来,胡乱折了几下,想塞进褡裢,又心里有气,最后干脆扔进了火盆里,看着它们化作翩翩的黑蝴蝶。
便殿里,开了一桌席面,只叫了两个内廷侍奉的歌姬在轻弹清唱。
母亲周蓼已经烫了酒,陪在父亲凤霈身边。她素来刻板,凤霈也有些怕这样一位严妻,总是敬而远之,两个人很少有说笑的时候,但今日居然都在笑。
周蓼执壶给他添了一杯热酒,说:“行吧,今天难得都高兴,你就喝个尽兴吧哎,自打进京,你也再没有在晋阳时那样畅畅快快喝酒听曲了。”
凤霈忧虑了这许久,今日这样小的一点好消息,却让他像得到了最重要的认可一样欢欣鼓舞。他一杯接一杯的喝酒,还对妻女说:“这是甜醴,喝不醉的,你们也……也喝点……呃……”酒嗝时时。
周蓼伸手扇了扇鼻翼,低声道:“喝多了就不自知……”
凤霈笑道:“曹铮好样的!高云桐好样的!为他们俩干一杯!”
开始有点找不到自己的嘴在哪里了,差点把酒倒进鼻子里。
周蓼上前夺过他的酒杯,责怪道:“好了,是我太纵着你了,不能再喝了。”
凤霈带醉笑道:“好娘子,你一点……一点都不纵着我!你特像……特像我的亲娘!天天……管……管我。管得好!管……得好!”
一边竖起大拇指,一边拽着周蓼的衣袖。
周蓼啼笑皆非:“大王,妾也没那么老,当不了您的亲娘贵妃娘娘去世好些年了,要是她来管着你们兄弟,今日就没这样的劫难……”
她是先天下之忧而忧的人,看丈夫小忧则惧,小顺则狂的模样,心里又是隐忧翻腾上来,劝阻道:“仗还没打,我们还没赢。等赢回了国土和尊严,你再一醉方休,现在不喝了,啊!”
哄孩子似的哄他,扭头对凤栖说:“亭娘,煎些浓茶,不要点茶,先给他醒醒酒。”
凤栖急急煎茶回来,面前一幕叫她赶紧低下了头窃笑:
凤霈执着地拽着周蓼的衣袖:“好王妃,我今日并不怕你,你难得陪我一睡,不得推辞!……”抓过周蓼的手“吧唧”亲了一口。
凤栖赶紧憋着,肚子里一阵抽抽的疼。
周蓼当着女儿和歌姬的面,脸上也有点下不来,她又没有寻常夫妻那种打情骂俏的亲昵举动,只能抽着手、板着脸说:“别闹!老夫老妻了,丢人不丢人?!”
然而劝不动醉鬼,只好又说:“我今日斋戒!”
“不斋戒了!”醉鬼握着她的手不放。
凤栖鲜少看到这样的一幕,垂头道:“爹爹,母亲,我头疼,先告退了。”
赶紧脚底抹油走了。
弹琴的那个宫中歌姬见不成样,急急说:“奴也先告退了。”
另一个也起身想要告退,周蓼说:“你等会儿。”
那个是唱新词的,手里只有一副檀板,此刻见“帝后”这副模样也很好玩,又不敢笑,又不敢走,只等听见周蓼说:“醉得太不成话了。你来帮我拉开他,叫外头的宦官进来,扶大王回寝宫睡。”
那歌姬急忙答应,上前扶着凤霈,劝说着:“官家,这酒有点上头,您喝点茶,好好睡一觉。”
凤霈扭头对着那清丽的歌姬,笑道:“官家?我七哥来了么?你是他宠过的内人?”
歌姬被他缠住了,求助地看了看周蓼。
周蓼一向对丈夫无感,但又是世俗眼里最贤惠的那类妻子:丈夫是男人,广纳姬妾、多生子女,是她作为正室王妃应当操心而不应当嫉妒的。从小周氏家训中就讲这样的为妇之道,打理家事、辅佐丈夫、绵延子嗣、教养儿女,她全部不折不扣做到并做好了。
如今,凤霈喝醉了,眼里闪着光,笑得很开心。那歌姬虽说在推拒,但半推半拒,也是个熟稔人儿。
周蓼说:“要不,你伺候大王吧。”
那歌姬“啊?”了一声,羞臊地垂头,又斜瞥了一眼凤霈。
富贵险中求。
周蓼没有任何不快和纠结,拔脚离开了,还把便殿的门给带上了。
那歌姬胆子大了起来,扶掖时便把柔软的身子靠了过去:“官家,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