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尘(467)
他是个人精儿,很快从凤震的杀气中找到自保的话缝儿:“晋王满嘴胡言,臣怎么可能记录下来?臣……臣是官家从吴地带来的……臣还是官家的罗才人的兄弟。”
是近臣、亲臣,应当也是信臣,凤震这才收起杀心无辜杀戮有职分的史官,这是帝王的大忌,不到迫不得已不会做这样的事。
隔日,皇宫门口的登闻鼓被人敲响,乃是一个披头散发、腹大如鼓的妇人。
门口禁军过来拉住她,问:“兀那妇人,这登闻鼓可是要上达天听的,你是有什么泼天冤仇,非击这鼓来鸣冤?当心瞎敲登闻鼓可是要挨刑杖、发遣徒刑的!”
那妇人嚎叫道:“我当然有泼天的冤仇!”
禁军道:“难道不能先往知县、知府那里告冤?”
妇人道:“我要告的是当朝官家的弟弟,朝廷御封的郡王,哪个知县、知府敢受我的诉状?”
禁军又道:“啊?冤屈了你什么?”
妇人摸着自己的肚子,“嗬嗬嗬”地哭着:“我被他诱使,犯下泼天大过,有死而已。但肚子里这个孩子乃是皇室血脉,我不能让他一辈子也蒙冤。”
“那你究竟要告谁?”
“我告九大王、晋王殿下!”妇人大声说,“告他逼.淫兄妾,始乱终弃!”
周围禁军和宫门口的官员们传来一片窃窃私语声。
禁军赶紧进去回报,又很快出了宫门,说:“已经上报官家知晓了。但这事要紧,估摸着须汴梁府尹同宗正寺一道审理,既不能冤屈了晋王,亦不能混淆了皇室的血统。”
李氏春燕先在宫门口击鼓喊冤,是对凤霈的最后一次警告。
晋王很快得知了宫里传来的消息,然而却端坐屋中不动分毫。
凤震怒他不知好歹,也就不再给他机会了。要弄死晋王,且让他身败名裂,目的当然是要把这事搞大,越大越好。
于是,李春燕接下来在禁军的护卫下,大张旗鼓地去了汴梁府尹那边,又一次击鼓鸣冤,当着闹市里无数汴梁百姓的面,大肆控诉了晋王的恶行。
这样的绯闻往往也流传最快,很快京中就津津乐道于晋王的风流逸事。
风流倒还罢了,他本就是个纨绔的形貌,大家也见怪不怪。
但春燕乃是前一任官家定了名分的侍妾,睡了她就等于睡了哥哥的女人。礼仪之邦又不是蛮夷之地可以收继婚、纳嫂氏的,晋王这项风流罪过已经是逆伦大案了。
凤霈被审问时,先环顾了四周,看了看刑吏们准备好的各式刑具,苦笑了一下。
大理寺卿望了他一眼说:“晋王殿下,官家说,如今大王只有将功赎罪一条路了。”
凤霈说:“我要见一见李氏。”
奸罪一般当然需要对质,他这个要求不算过分。
不过李氏的肚子是真的,曾经被凤霈睡过也在内起居注里记录下来;李氏初孕时,还有周蓼特为关照宫中御医、侍女安胎、伺候,赏送不少,尽到了正室的贤德如今,都可以佐证凤霈逆伦奸罪一概符合实情。
并不怕他不认罪。
李氏已经很憔悴,凤霈看了看她凸起的滚圆的肚子,叹口气道:“春燕,你这是该临盆了吧?”
李氏不敢直视他,却忙着证明:“不错,正符合大王奸.污我的时间。”
凤霈笑起来:“叫‘奸.污’多少不合适,说实话,我那时候是皇帝,不缺女人,而你上赶着贴过来,过后从来没有喊过冤,得知怀孕的时候,比谁都高兴。”
“我……我哪里敢喊冤。我……我那时候迫于大王的淫威!”
凤霈收了笑说:“你如今也是迫于淫威,我懂。”
他看了看李春燕闪烁的目光,叹息道:“无非就是有没有‘侍御’之名罢了!有,你当时也未曾告诉我;没有,如今白纸黑字、言之凿凿,哪怕没有七哥的私章,我也没处说理。不过我懂,我都懂。”
他闭了闭眼睛。
自一家人被凤霄召回京,名义上是凤杞被过继为太子,实际他已经感觉到了来自皇权的刺骨之寒;接着的这段时光,弹指一挥间,却又经历了无数的起伏磨难,他如在刀锋上行走,颤颤巍巍两边都是薄冰深渊,稍有差池就是万劫不复。
如今他知道自己已经是尽头了如果构陷曹铮,他也不可能生还的,哥哥绝不会给他活下去的机会。既然如此,虽然是奇耻大辱、遗臭万年的罪过,但总归强过构陷曹铮、戕害忠臣。
凤霈看了看李春燕,又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答应你的。不过如果肯让你活命,你就把孩子生下来好好活。”
一直垂着头,但话咬得很死的李春燕,突然啜泣了起来。
凤霈说:“若是这也难……唉,估计你也是为了自己的家人吧?人总有弱点。我理解你。”
李春燕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内监司来听审的人唯恐她控制不住情绪说出什么,厉声呵斥道:“事到如今,你还对他有情不成?此案翻供,可知道下场是什么?!”
李春燕的哭声噎在肚子里,抬头泪眼迷蒙看着凤霈,满面愧疚,可一句话都不敢再说了。
大理寺卿和宗正寺正卿交换了眼色,问凤霈道:“那么……九大王可认供?”
“供词我自己写。”凤霈抬腕要笔。
他没有拧下去,只是在供词里写了自己一时酒醉乱性,以至一朝夕便使李氏怀孕的事,李氏身份他并不知道,但罪过既然犯下,就认罚。
写完,他画押摁指印,最后说:“我要见见妻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