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尘(499)
溶月只知道她任性,却不料她疯狂。她颤抖着手,终于慢慢松开,最后说:“娘子,那我陪着你。”
凤栖怜惜地看了她一眼,摸了摸她的脸:“溶月,你来我没有预料到,谢谢你给我带来的消息,还有我的琵琶,更谢谢你这一段日子的陪伴,让我觉得不是孤身一人,心里是暖的。到了敌营,不能指望长久地平安活着,但我不想害你。延津渡营地我熟悉,水岸把守的人最少,曾经有签军和营伎逃走过,你可以试一试。”
“娘子,我们为什么不能一起走?”
“他天天派人盯着我,你又不是不知道。但他没有那么紧的盯着你。”凤栖说,“若我逃过这一次,总有一天我会想办法离开这儿。”
“娘子……”溶月泫然欲泣,说不出话来。
凤栖抚着她的肩说:“我现在过得一点都不寡淡,凤凰是要在燃烧中涅槃重生的,我如今就是这样的感觉,且为这样的感觉兴奋着。”
溶月确实看见她一双凤目中燃着烛光,细细一看无非是烛火的影子,却也像黑夜的深海上刹那亮起的明灯般,深邃而狂热。
凤家一群都是颓唐灰败的末世之鸟,唯独她求自己在烈火中涅槃。溶月也不由喟叹,不知道该为她这饱满而危如累卵的生命喜或者悲。
安抚好了溶月,凤栖抚平褙子上的褶皱,缓缓向中军最大的一处篝火而去。
天上的月色似乎都被这冲天的大火衬得黯然失色。
萨满们摘掉了五颜六色的面具,蹲坐在一旁狼狈地吃喝,毫无通神的灵气。
营伎们已经唱了一轮又一轮,喝了一轮又一轮,强颜欢笑但是也不大有精气神了。
凤栖正在巡睃篝火边围坐的人,得到哨兵消息的温凌却抢先一步从凤杭身边一席起身,健步走到凤栖面前,沉着声音问:“谁准你来的?”
凤栖抬头看他:“这里这么热闹,我想来看看。”
“现在就回去!”他伸手指着她居住的营帐方向。
凤栖倔着脸,一动不动。
温凌想来拽她的手腕,她却鲶鱼般滑开,眼神飞快,立刻与瞠目看过来的凤杭对上了眼。
凤杭愣了一愣,而后尬笑了一下。
温凌以为他们俩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哪晓得毫无波澜,一时也没有再急着拽她。
凤栖朗声道:“我堂兄前来,都不许我见?”
凤杭的脸像在抽搐一样笑着,难看极了。
温凌看凤栖不管不顾往凤杭那里走了两步,也觉得接下来会有些趣,倒起了看看热闹的心思。
凤栖上前一福:“听说太子前来做客,实在有失远迎。”一瞥眼,看见一壶酒,便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凤杭满上一杯,捧酒道:“第一杯敬客。”
凤杭见她仰头喝酒,也不好拉脸不给温凌面子,只能把面前一大盏酒喝了。
凤栖那酒却倒在褙子的大袖间,暗色的丝缎,火光跳跃的夜晚,湿漉漉的也看不大出来。
她又斟了第二杯:“第二杯敬亲人重逢。”
凤杭看温凌刚刚那副模样,推测凤栖这小美人毕竟是得宠于敌酋的,自己还是不要栽刺,惹翻了温凌也不好。于是说了句:“我不大能喝……”但也喝了。
凤栖缓缓又倒第三杯。
但这次语气陡然一转:“第三杯,敬太子‘智勇双全’、‘仁义道德’。想来曹将军的血,您父子应该喝得大补了,如今莫不是来探一探大王的虚实,再准备把谁卖个好价钱呢?”
笑融融瞥了温凌一眼。
果然一张利口须臾不让人,只不过她不能动刀罢了,也硬是用刀锋般的语言把凤杭说得脸胀得跟猪肝似的。他隐忍了一会儿忍不住了,转向温凌道:“大王说拿我当友人,却叫人来侮辱我?曹铮的命原也是大王您要的,我们给了,如今不知道枕边风又吹了什么,倒过来问责来了?”
确也气得发抖,手中凉酒,正好拿来灭一灭火气,不觉又大口喝了。
凤杭不过是质子,温凌并不需要顾念,但凤栖我行我素,实在叫他有失面子,于是温凌脸一沉,喝道:“凤栖,你胡说什么?道歉!”
凤栖横了他一眼,冷笑着说:“在你心里,他比我强?”
凤杭冷笑道:“冀王,色字头上一把刀,您别忘了孤与你说的那些。”
凤栖的作劲儿像小兔子撞在温凌心头上,其实蛮受用;而凤杭的话却似软刀子指责他,叫他很不舒服。
只是温凌也是政局上打过滚的人,深知此刻多少双眼睛看着,多少人屏息凝神等他的反应:他若把偏宠敌方女子的模样写在脸上,将来任意一个好事的传出去,就是他“色令智昏”的话柄。
此刻,必须做给人看,显示自己的权威与理智。
于是,温凌一手拽住凤栖的胳膊,另一手不轻不重扇了她一记,斥道:“什么强不强的?叫你滚回去你没听见?”
凤栖的眼睛里立刻含满了泪水,瞪圆了,委屈地看着温凌,脸颊上浮起几痕红印,好像还微微的肿了。
温凌强硬的语气也变软了,不得不板着脸:“再不回去,想再挨耳光么?”
凤栖眼睛一眨,泪珠就落下来,而后跺脚转身,提着裙子飞奔往回。
那吴带当风的影子,叫温凌心里一软,皱眉看了两眼,转回时下颌都绷紧了。拿起皮酒壶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又再次帮凤杭给满上了,横横道:“喝!别他妈为娘们生气!”
凤杭已经喝得肚皮滚圆,头脑也有些昏沉,但温凌这蛮夷模样,他又不敢不从,只能忍气吞声继续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