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小面馆(345)
既然药罗葛提及了她的 “爹娘”,沈渺自然不能置之不理。
虽说之前厢军的蔺教头也曾向她透露上头在查三年前的纵马案之事,但后来便没了消息,沈渺也一直没多去关注。一来这事儿她做不了主,二来她生怕牵缠过多,招惹上什么了不得的事;三是她和湘姐儿、济哥儿都已经慢慢走出了那段阴影。既然无力匡正这世道,便也只能安生度日、好好活着了。
无力回天固然叫人悲哀,选择放弃或许有些可耻,但自私地为自己活着,又有什么过错呢。
药罗葛听见沈渺松口了,早把眉眼笑作初三月牙儿,侧身唱个大喏:“是是是,沈娘子但请尊便,某便在一旁恭候。”
沈渺便拉着谢祁过去,将因那句 “我家官人” 而险些步子踉跄的他摁在顾婶娘身边的小凳上。家里那几个孩子早已拿着大镲、手鼓和旗子,全都趴在栏杆上,时刻准备着为顾屠苏父子俩的龙舟摇旗呐喊。
唐二和福兴一左一右,如门神一般守着他们,生怕这些调皮的孩子激动起来掉进河里去。
杨柳巷的街坊邻里都从自家搬了凳子过来,又在这茶棚里买了几斤粗茶、瓜子,便挤挤挨挨地围着小桌,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起来,时不时还爆发出一阵大笑。阿桃也加入了婶娘们热火朝天的八卦局,磕着瓜子,听得两眼放光,时不时还凑上前问道:“啥…… 酗酒摔进茅厕里的是谁呀?”
“方婶娘的侄儿,你见过的,上回还来沈记吃汤饼呢,就是那个头顶秃了一圈,发髻都包不住的。”
阿桃立刻皱起脸,嫌弃地 “咦” 了一声,还搓了搓手:她还给他送过汤饼呢!
此时龙舟赛还未开始,但两岸早已热闹非凡,连站脚的地方都快没了。听闻那几片最好的临河彩棚里的位置,半个月前便被预订一空,坐着的大多都是富商,还有些达官贵人搭的是自家的棚子,四周都围着昂贵的纱幔,自然不像平头百姓这般拥挤。
正值午时,浓烈的日光劈开云层,水面早已被映照得碎金点点。远处垂柳下,已有十二艘彩绘龙舟排成雁阵,蓄势待发。不过浆手还未上船,只有站在水里的赤膊汉子在往龙舟上搬大鼓。
沈渺俯身,在谢祁耳边轻声说道:“那我先去和药罗葛谈事儿,你替我坐着陪陪婶娘们可好?我一会儿就回来。”
谢祁的耳朵被沈渺说话时呼出的气息挠得痒痒的,不由笑了起来,点头应道:“好,你去吧。”
沈渺也笑了笑,又把家里带来的零嘴都倒在桌上,和婶娘们寒暄了几句,又托顾婶娘帮忙照看孩子和谢祁,便和药罗葛挤过人群,寻了个僻静的角落说话。
谢祁捏了捏被沈渺气息撩过的耳朵,时不时便侧过头去追寻沈渺的背影。
茶棚里挤得水泄不通,有拖家带口来看龙舟争渡的人,有高高举着滚沸嘶鸣的铜壶穿梭在人群里送茶汤的茶博士,有担着香糖果子扬声吆喝的货郎,还有身前挂着木箱子,敲着竹梆子卖冰雪冷元子的小贩。
谢祁在人声鼎沸中,半站起身,透过人潮人海找寻沈渺的身影。直到看到她与药罗葛站到角落里,身前凭靠着栏杆,站定了,他才微微松了口气,又安稳地坐了回来。
他手里还被顾婶娘随手塞了一把瓜子,他盯着炒得干爽喷香的瓜子看了半晌,便将瓜子放在腿上用衣裳垫着,用两只手掰着剥壳,剥好的瓜子仁则单独搁在帕子里,剥几个往人堆里张望。
他那总是伸脖子扭头的动作,连激烈地与其他婶娘讨论交换着八卦的顾婶娘都发现了,顺手又塞给他一杯茶:“大姐儿丢不了,你且安心喝茶吃点心吧,眼珠子都快粘人身上了,你是望妻石转世么?”
说得阿桃噗嗤笑喷了茶,又赶忙用茶杯挡住自己咧到耳根的嘴。
谢祁被调侃得满脸通红,但还是舍不得收回目光,偷偷地瞄了又瞄。
沈渺在家里时,眼里总是带着笑意,眉眼间透着温婉和煦。可此时和药罗葛交谈,却露出一副严肃认真、甚至有些冷淡的神色。
其实谢祁一直都知道,阿渺温婉柔美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强大而从容的心。她明明如此年轻,却好似早已看穿了世态炎凉。有时她一个人独自坐着,垂眸沉思,也会露出这般淡淡的神色。
抽离清醒、专注笃定。
每每看到这样的她,谢祁哪怕身处这浮躁喧闹的闹市,都觉得四周瞬间安静了下来。
这样的阿渺,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哎?是不是要开始了!”
顾婶娘突然站起身,扑到栏杆处,喊道:“开始了!”
果然,一阵如浪涛般的欢呼响起,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咚咚咚 ——”
舟头的鼓手抡圆了膀子敲响大鼓,鼓点瞬间密如急雨,十二道龙舟如利箭般冲了出去。顾屠苏赤着膊,腰间围着五色丝,手持朱漆船桨,破开水面。桡手们齐声吼起号子,船桨拍打着水面,溅起层层水花,在日光下碎成万千光点。
“顾二哥!我瞧见了!那个青龙舟上最黑的就是顾二哥!” 湘姐儿已经大喊着举起大镲,“铛铛铛” 地敲了起来,“顾二哥冲啊,快划啊快!”
“二哥!二哥!”
“那个黑不溜秋的就是我们的顾二哥!”
陈汌赶紧吹起喇叭,李狗儿敲起鼓,砚书挥舞着旗子。等顾屠苏划着龙舟飞速驶过时,湘姐儿领着群小猢狲更是卖力,喊得嗓子都快劈了。
沈渺和药罗葛瞥了眼破浪冲刺的龙舟,数条龙舟贴着河面飞掠而过,船身上彩绘的鳞片在波光中好似真的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