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几许(59)
他一个人陪着许知微,就呆在无声的办公室里,这儿以前还有草木芳香,可现在什么味道都没有,盆栽枯死了,都被清空了出去。
许知微靠在沙发背上,闭着眼。
她不说话,他也就这么静静陪着。
等到她自己抬头看他,他才说:“走吧,送你回去。”
回去的车上还是一样,她脸色颓着,嘴唇抿着,只有浅浅的呼吸声透露生命体征。
贺其莫名心痛,他打开话匣子,问她梦见了什么。
他并不知道许知微已经受梦魇困扰到这个地步,她已经不像个正常人的样子了。
在工作室等她开口的间隙,他也和张易礼说了情况,张易礼提出一个方案——催眠治疗。
可他没想好什么时候带她去,要如何带她去。
思忖之际,许知微笑了一声:“梦见你和廖静姐要拽我回去。”
“在梦里,你要去哪儿?”
他害怕她会说出婚礼两个字来。
而她突然安静了下来,又笑了笑,说:“好像忘了。”
真忘了吗?
他知道没有,她咬住下唇的动作还是出卖了她。
就是这一天开始,他知道必须得让许知微直面病情。
可她对他越来越抵触,或许是在那个噩梦里,他给了她无形的压力。
已经一连三天没等到她开门。
无计可施了,他只能去找宋怡,她的朋友,一个值得信任的朋友。
他托了好几圈人才要到宋怡的联系方式,也是万幸,他找对了。
在第三天,终于等到了宋怡的电话,当时他已经在楼下站了三个小时。
宋怡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低却有力,她说:“你来吧,今天就算绑也把她绑去。”
地上落满烟蒂,他捻灭手中这根,静静地回:“好。”
可他们没费劲,许知微在这回意外地给予了他们配合。
到医院时,张易礼已经等在诊室外。
他给张易礼使了个眼神,又用手指了指一边的座位,意思是我在这里等。
宋怡满脸忧虑,碰了碰自己的太阳穴,她话说了一半,但贺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她也和苏妙一样,已经察觉到了许知微的心理出现了疾病。
来之前,张易礼说这一回会给许知微做一个更确切更系统的检查来确定她所患上的解离症的轻重程度。
他点点头,“交给你,我放心。”
由于催眠治疗要保证完全的安静,所以其他人全程都得等在外面不能干扰进程。
宋怡被许知微推搡着离开,就留他一人。
手表指针转啊转,踱步良久,他还是没忍住。
护士给他带路,他隔着窗格看见了许知微。
她躺在洁净无染的诊疗床上,手伸起来在空气中捕捉虚无,双眼紧阖,神情透出恐惧,这是往常她做噩梦时的状态。
他手当时已经在门把手上摩挲。
的确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冲进去。
为什么非要让她回忆起那种痛苦?
接受完现实之后的情况会比现在更好吗?
如果她知道程宥许在那场火灾中已经……
千头万绪,如线团,在他的脑海里攻城略地。
直到他与张易礼对视,同时看到了张易礼对他摇头。
他终于冷静了下来。
他在想什么呢?治好许知微才是现下最要紧的事。
哪怕她不会接受他,他也要让她过上正常的生活。
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点点删删,最后编辑成了一段话。
[我知道,直面痛苦是件很难的事,曾经,我也体会过这种感觉。那时候我们都还小,可现在不同了,如果你需要,我陪你迈过这道坎,是兄妹也好,是爱人也好,不要怕麻烦我,你从来不是麻烦。]
有些话他当面开不了口,只能以这种形式。
但他没有想过,他一拖再拖的心态,会导致这条消息没有机会发出去。
他在电话这头懊悔让她一个人去了上海。
“我很想告诉你,真的。”他对许知微说。
可许知微哼笑了一声,“是吗?可你明明有那么多的机会。”
是啊,他有很多机会,可是因为犹豫,因为怯懦,因为种种,他始终说不出口。
哪怕是那天从诊所出来,许知微提到了火灾,他依旧没有选择告诉她真相。
张易礼说的对,这是占有欲。
他的占有欲让他选择了自私。
“她的情况一天天在好转,知不知道真相又有什么关系?”他反问张易礼。
张易礼只回了他一句话:“如果换做是你,你愿意吗?”
他愿意吗?
他不是没有换位思考过,可最终还是书写了错误的答案。
其实在许知微说要去上海参加程宥许婚礼的时候,他有一刹那想过要和盘托出,可人啊人,总是妄念太多,他抱着一份希冀,希望她别想起来,希望她就这样留在他身边。
哪怕只是兄妹。
贺其啊贺其,你还是过分自作聪明,以至于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也误了许知微。
他在心里苦笑,耳边却听见电话那头的风声,好像那边的风也传到了他这头,一下贯穿了他的心脏。
许知微的话像一根根针,她在怪他,怪他忘恩负义。
“你听我和你解释,我真的——”
“别再说了!”她喝了一声,可明显带了哭腔,声音渐弱,“已经没有意义了,程宥许死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话语结束的那一刻,他听见了什么东西砸在铁质栏杆上清脆的声响。
第31章 程宥许,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