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几许(6)
在蔓延的时间线上,她竟捕捉不到一处程宥许不爱她的瞬间。
现在才明白,他的骗局太大,他的骗术也实在太高明。
苏妙准备去想想其他办法,而这时候许知微抬起了头。
那是一双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脸上的五指印微淡了,可憔悴感依旧。
她看着苏妙,突兀地问:“我是不是变丑了?”
“当然没有。”苏妙赶紧抽纸巾给她,还帮她理了理鬓角的头发,接着去摸她的脸,那温度烧得慌。
许知微任她摆弄着,只是木然睁着眼睛说了句:“可是他要和别人结婚了。”
苏妙手顿了下,脸色也微微有些变化,可再一秒,又像是一副完全听不懂她话的样子,“程哥吗?”
许知微笑着说嗯,“晚上我去参加他的婚礼。”
许知微生来唇角微翘,下唇饱满,笑起来的时候最好看,可是这时拉扯出的笑容里只有苦意。
苏妙抿了抿嘴,抱住她,“知微姐,没什么过不去的。”
是啊,没什么过不去的。
许知微把头靠在苏妙肩膀上。
白色光线从巨大的玻璃橱窗外投射进来,许知微眯起了眼睛。
在微小的缝隙里,她触摸到那束白光,耳边突然嗡嗡一响。
她捂紧了耳朵。
苏妙的声音由小至大,“是不是耳朵难受?要不然我们去医院检查一下。”
许知微握住她手臂摇头说没事,“我回家收拾一下,店里你看着。”
“真不用去医院?”苏妙还是不放心。
但许知微态度很坚决。
苏妙知道这时候不该去打扰,便点了头。
许知微拍拍她肩膀,预备走时又回头嘱咐:“以后她再来,你就报警,不用再看我的面子。”
苏妙说:“好。”
“嗯。”
许知微要和过去做了断,和吴晓琴,和许天刚,以及和程宥许。
“走了。”许知微走到门口对苏妙招手。
或许是苏妙站在阳光里,许知微觉得她的身影极其模糊,但她看见她嘴唇动了,接着就听见了说话声。
苏妙也和她挥着手,“姐,明天见。”
许知微点点头。
天还热着,但莫名开始起风,许知微出了大门便被风直扇了一下,呼进刚哭过的眼睛。
她低头扣好了防晒衬衫扣子,带上了夹在衣领的墨镜才继续走。
但等快走了一个路口的距离时才记起自己是开了车过来的。
手一拍,想回头的功夫却听见身后有个声音在叫她,她摘下墨镜去看,眼前却什么也没有。
许知微摇摇头,记性越来越差,现在还出现了幻听。
许知微上个月对程宥许说起这件事,程宥许还让她抽空去医院看看。
说到医院,许知微忽地想起了和程宥许正式相识的那天。
那是一次出乎意料的重逢,许知微一开始甚至都没认出来是程宥许。
她下课回寝室的路上经过球场,一颗球猝不及防从天而降。
天大的横祸,躲避都来不及。
球就这么正正好地砸向她脑袋,下坠的力道十足,脑袋上顿时肿了一块。
视线模糊了一瞬,在那当下,一个颀长的黑影向她急匆匆跑过来。
“没事吧?”语气着急。
她捂着脑袋又痛又气,“打球不长眼睛?看不见人?!”
程宥许忙不迭道歉,“对不起,你没事吧?”
他下意识就要去摸她头皮鼓起的包。
许知微痛到保持不了站立姿势,只能下蹲着,所以程宥许就成了弯腰的姿势。
他的声音漂浮在上方,凑着她的脑袋,这人没别的话,不是对不起就是没事吧。
许知微揉着头不耐烦抬眼,“像没事的样子吗?快痛死了。”
也就抬头功夫,啪一下,两个人脑袋霎时撞上。
程宥许没站稳,差点摔了,他下意识抓许知微,结果两个人一齐倒了下去。
许知微又被贸然撞到了一边,冲他呼喊:“你这人有病啊!”
想站起来,可头更晕了,她用手去托头,结果扫过眼前时突然看见了血。
她晕血,顿时天昏地暗。
耳边又开始传来一声又一声地没事吧。
然而越来越轻,越来越轻,轻到最后没了声响。
那时是大一下学年快结束时的夏初。
许知微再醒来是在医院里。
迷迷糊糊看见一个轮廓,她口干舌燥,想要水喝,但嗓子有些哑,发不出太大的声音,就用嘴唇一张一合地微弱出声:“水,水。”
那轮廓一开始没听见,许知微就只能动手去扒他的下衣角。
他终于回过头来,许知微又提一次,“水。”
紧接着,她整个人便被托着背直起半身,如沙漠中遇了绿洲,终于活了过来。
眼神清明,意识清醒,也总算看清了那个轮廓的脸。
微微下垂的清淡眼睛,紧促立体的眉骨,薄厚适中偏心形的唇。
越看越眼熟。
许知微指着他的脸,可话到嘴边了,怎么也说不出来,一口气上下难行。
还是程宥许先说话,“认出来了?——好久不见。”
两个人几乎同时。
“围棋!”
“红薯。”
双双笑了。
来自冬季的回忆踩着碎步赶到了一年多以后的夏初,实在太巧合。
“怎么是你?”许知微笑着问,可一笑扯动头皮,“妈呀,好痛…”
程宥许去抓她手,“别碰,刚刚医生才处理过。”
程宥许接着给她道歉,许知微趁着这会儿功夫打量他,发现他长得比以前更好看了,一身球衣清清爽爽,短碎的头发透着阳光气息,完全没了当时生人勿近的冷淡感,太久没听见他讲话,声音还是一样好听,像泡进果汁里,清凉入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