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歌令(157)
苏倾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就如同光武帝的阴皇后,她与刘秀何尝不是一对佳偶天成,却能审时度势,以贤德度郭氏入门,助夫成天下大业,”冯云看着她的神情酸楚地让人心痛,顿了顿,却狠下心继续说,“刘天子虽然纳郭氏,心却时时向着阴氏,一生也未尝变过,不也是因为她温良贤淑的国母之风?而郭氏终不容人,终于使后位易于阴氏……阿倾,你是聪明人,公子对你心意你最清楚,而今局势所迫,你当知道抉择,大度宽和,今后未必不能得到好结果。”
“好结果?”苏倾终于开口,凄凄笑了一声,“冯大哥眼中的好结果是什么?是坐稳皇后宝座却拿我心爱之人给众人分享?是我要看着我的丈夫流连于其他女子身旁还要高兴地大唱贤德么?”
生死一路走来,结局竟是如此么?那个梦一下子就成了真,无边的恐惧蔓延过来。那些故事的开始,故事的结束,那些可怕的花朵与皱纹,都仿佛鬼魅一般缠绕——原来最让人绝望的不是无预兆的变局,而是你最害怕的噩梦,突然尽数成真。
冯云见她笑得那样凄然,心里如同堵了一块大石,闷闷喘不上气来。他从未见过这样一个女子,能将所有规矩颠倒,柔情似水,刚烈如火。如今这水火一交织,就是带着浓烟一般的悲怆。
“阿倾,公子是不得已而为之,他决不会负你,你、你这样聪明,应当理解的呀。”冯云皱起眉,低声道。
她是聪明,可这时候她恨自己的聪明,恨自己的理解。她知道他决定以娶她这种最稳妥的方式收服这个叱咤风云的唐将军有多正确,亦对局势看得清清楚楚——若无唐芙,他拿什么称霸天下,拿什么保证自己的安全,拿什么保护她?从他起兵开始一切都已成定局,他不能败,他背负的是整个未郡,甚至还有她。
可是他没有选择,所以她就只能也遵循这份不得已?就只能无限度地妥协,甚至连发脾气都是无理取闹与任性了么?
这时候突然再也想不起温容的模样,疼痛钻心,无力感更是折磨人,那个这几日一直支持自己相信的东西可笑地崩塌,让她脑中那个让她安心的男子一下子模糊得可怖。
“我知道了,冯大哥。”苏倾眼神涣了涣,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良久,轻轻答了一句,“我都理解,你……让他宽心吧。”这样才是聪明的苏倾不是么?才是对两人都最好。他不必因为愧疚煎熬,将所有的痛楚都留给聪明贤惠的苏倾一个人吧。毕竟他爱她,他的爱加上这句“不得已”就成了一幅重似千钧的枷锁,深深地嵌入她的皮肉,让她丝毫没有逃脱的可能。更可怕的是她也爱他,不忍心哭痛,更不忍心叫他分享不必要的苦刑,所以所有的一切,只有自己咬碎了和着血水吞下。
“阿倾,你……”他不曾想过她会这样轻易地接受这个现实,但又似乎是意料之中。她若是哭闹又有何用?若公子是因为喜欢唐芙而动了娶她的念头,那么她的愤怒或悲伤兴许能挽回局面,可公子对她的心从不曾变过,对于横亘在面前的变数,她再做什么都了无意义。甚至连公子自己,又有一点选择余地么?没有的。他先前一步算错,如今若不这样做,便连自己与自己的女人的安危都保障不了,他表面不在意,可心中是何滋味谁又能懂。
“我没事。”苏倾的嘴唇苍白,这句话也冰凉。她觉得整个身子都冷透了,再在他面前待一秒都会血脉凝结,只能僵僵地站起来,喃喃交代,“告诉他,我没事。”
说罢,也听不清面前的人说些什么,失魂落魄地站起来,手脚不协调地向楼上走去了。
*
司徒瑾带着尹袖回来时已是将要入夜的时分,苏倾脑子一片混沌地仰面躺在床上,听见一急一缓的两双脚步声逼近,无力地伸出了手捂住脸。
不想见到司徒瑾,不想承认自己振振有词说温容不会再娶,却终于敌不过现实。可也不敢睡着,害怕那些萦绕不去的噩梦一遍遍重演,将她逼得毫无退路。只能清空自己的脑子,努力想要想起从前温容的那些信誓旦旦,可是没有用了,她再也想不起他的模样了。
脚步声到了门前,听不清楚的嘈杂也随之而来。苏倾不想开门让他们看到自己这副模样,未料尹袖直接踢开了门,怒气冲冲地走到她床前:“给我起来!你一个人躲在这里像什么样子?”
这尖利地声音搅乱了苏倾脑子里本就混沌一片的东西,让她的头生生痛起来。她放下手皱眉看向她,哑声道:“你就不能让我一个人静一静么?”
司徒瑾只是站在她身后,显然想拦又没有拦住,十分尴尬地摊了摊手。
多么狼狈。苏倾不想坐起,却被尹袖硬从床上拉了起来:“温容就要与唐芙缔结婚约,你还在这里睡觉么?!”
“那我要怎样?”苏倾抬了抬眼睛,笑起来,“你告诉我我要怎样?”
“去杀了那贱人,”尹袖说这话的时候丝毫没有犹豫。她皱着眉头道,“要么,就杀了温容。”这是她的手段。尹家的每个人都是为了自己而活,用强势来维护家中地位,阻我者死。
听见这句话,司徒瑾无奈地揉了揉额角,又想起在兵营中的状况。若不是他去将她带回来,她恐怕真的要跟唐芙动手了。她不知为何突然对苏倾这样好,维护她的话句句尖刻,将温容与唐芙骂得狗血淋头,幸而温容从来不与女子计较,唐芙又是不屑于与人争辩的冷傲性子,才得以让她一直那样霸道下去,否则真不知该如何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