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歌令(181)
她第一个为我的安危而哭泣,第一个告诉我她相信我的内心比旁人干净百倍。这世界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像她一般不计回报地对我好,哪怕被我伤害也从来不哭痛,固执地跟随我身后。
她比谁都聪明,可她为我冒冒失失去面对令他人闻风丧胆的杀手,为了我千里迢迢地孤身闯入人家的婚宴。她那么容易满足,金银财宝权力地位不要,只贪图我的一个吻。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她小心翼翼地将她的一切都给我,竟敢将命都交给我,可我没有好好珍惜,我忙于政事,为天下奔波,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好好为她绾一次发。我让她不安,让她害怕,让她绝望,一次次让她流泪,我告诉她凯旋之后就将她郑重地迎进门,可我没有做到,我用与别的女人的婚约来将她置于整个天下的对面。
而我呢?我在世上活了二十二年。这二十二年,有十四年的时间在忍让别人中度过,未郡的王宫围墙高耸,像个巨大的棺材,即便站在宫墙上向外,也还是棺材,笙歌浮华都是冷的。而后的八年,我在自己亲兄长的追杀下生活,带着面具保命,我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身上的伤疤永远消不去。
她一定是上苍对我的补偿,那样独特,那样美好,那样鲜活。只她一笑,我心里便春暖花开。当她在我面前,我就被她的光芒刺得什么都看不见。我走不脱。她教会我去原谅最恶的人,教会我去爱该爱的人,教会我欢笑教会我忧愁。她将我从棺材中挖出来,把自己的美好分给我,然后用她自己的身子温热我,拯救我。
求求你,我不能失去她。我还没有亲口将这些话告诉她——
阿倾,等我,此生只一次,最后一次,等我。从今往后,什么都不能将我们分开,我再也不离开你……只求你等等我。
白颍到了,终于。阿倾,你一定还好好地在昨夜的那间屋子里,守着灰烬等我。我会将那玉笛拾起拼好再为你奏一曲,告诉你一切都过去,死的是你不爱的温均昱,现在温容就在这里,站在你面前,完完整整,都给你。
几乎是跳起下马,他踉跄冲进客栈,却被掌柜拦下:“军爷,军爷,您可是来寻先前的那些兵?他们去找一个姑娘了!”
“姑娘……他们在哪?”全身颤抖,声音颤抖。
“苍崖……”
苍崖。
再也听不进去别的话,温容跌跌撞撞地再次冲出去跨上马,什么声音都在耳畔模糊呜咽,脑子里,心里,都只有一个声音——
阿倾,我来了,我来救你。
阿倾,等等我。
阿倾,求你,等等我。
尘土飞扬,苍崖愈来愈近,近到他可以看见那些兵士包围着她,而她在悬崖边缘站着,对比之下如此纤弱与绝望,像一片纤薄的叶子,风一吹就要掉下去。
可幽暗的世界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阿倾,你还没有死。
阿倾,不要怕,我来了,我这就来救你。
他想叫她,可是喉咙竟沙哑得发不出声音,心中怎么叫,嘴上都没有任何声响。绝望之下,只有疯了一般地纵马靠近她……
阿倾,我来了,我们走。
阿倾,不要怕,我在这里。
她身后的巨石滚了下去,让他呼吸一窒几乎失明,却见她还好端端站在那里与面前的人讲话,他们亦没有一点要逼她跳下去的意思。心中火焰再一次燃了起来。
阿倾,等我,我来了。
接近了,甚至最外围的兵都听见他马蹄声响回过头来,近了,他要将她从死亡手中抢回来了。他死死地盯着她,却发现她自己后退一步——
不要,阿倾,求你,不要。
可她向后退着,一步步接近死亡。他想要叫出声来,可是嗓子依旧沙哑,竟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无论他怎么努力,也只能在心中呼喊——
阿倾,回头,阿倾,你回头就能看见我。
阿倾,不要再后退……
阿倾,求你回头看我,求你……
阿倾……
却见她身子最后向后仰去,整个人如同一片脱离树枝的枯叶般坠了下去。
寒风刺骨。
万丈悬崖。
阿倾。
阿倾。
阿倾。
“阿倾——”直到她掉落下去,这一声才从口中冲出。几乎是跌下的马,踉跄不稳,周围的兵士似乎不存在,唐芙也不存在,他满手是血地拨开他们向她坠落的地方走去……
怎么会。方才还鲜活的一个人,昨夜还离他那样近,近到他一伸手就可以抱住她,怎么会……他明明已经离她不远,她一回头就可以看见……如今这悬崖这么深,这么深,阿倾。
底下一定很冷吧,粉身碎骨又是怎样疼法?不要怕,阿倾,我来陪你。等我。
也好,我去陪你。
阿倾,等我。
手臂却被拉住,整个人被拽了回来。
“温均昱!你发什么疯?!”随即唐芙惊诧的脸就映入眼帘。
温均昱,温均昱。他双目无神,有一下没一下地喘息,身子止不住颤抖,只觉得眼前发黑。
“公子,公子……”冯云与一干暗卫原来一直跟在身后,可是他从未发现。
冯云眼里尽是泪水,双手颤抖地拦着他,生怕他真的冲下去:“公子,你冷静一点,节哀啊,公子……”
节哀?他如何节哀?她就死在他眼前,明明那么近……
他静了片刻,猛地将目光投向面前的女人——是她,她逼死她。他要她给她陪葬。他猛地挣开冯云,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向她的脖子掐过去,却被她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