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复思绪像她浮在水面的长发,纠葛缭绕,找不到一个明确的出口。
无数画面在她的脑海闪回交错,三清之气将逐渐冰冷的水不断重新加热,直至水底的少女猛地重新浮出水面。
沾了水的眼瞳有了一层迷蒙的湿意,但她却来不及擦,就这样直接起身,掐诀将周身的水汽蒸干,就要这样一步跨出去,将衣服穿好,急急向着门口行去。
因为她猛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去白沙堤祭拜的人,除了谢郑总管的三个没有一起跟去山下的弟子之外,一人在神都身死,还有一人告老还乡。
她看到这份资料的时候,没有太留意另外两人的姓名,但如果有什么地方会让她觉得老宁有点眼熟,那么只有可能是这里。
凶手绝非只有一人。
想要杀谢郑总管的幕后之人定然是雇凶杀人,所以才能让两个人死在了同一天。
如果,她是说如果。
谢郑总管的死,其实与她,亦或者与谢晏兮调查的事情都没有关系,那么只能说明,那一天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而这个疑问,有且只有最后一个幸存者可以回答。
换句话说,谢郑游的魂体呼喊的“老宁”,也只可能是这个人。
无论是背后的凶手还没找到老宁,还是老宁自己有什么特别之处保命,凶手一定都还在寻找他。
并且将这个讯息在折磨谢郑游的同时,告诉了他,所以他死前最后一个执念,才会是让老宁快逃。
时不我待。
她要立刻将那份资料翻出来再看一眼,再将自己的这个发现和想法告诉谢晏兮和平妖监的三位监使,至少要先看看他们的人脉关系中,是否能找到这个老宁,保住他的命。
然而凝辛夷才刚推开门,迈出两步,脚步却又蓦地顿住。
夜幕已至。
谢府的灯火通明,然而雪后的夜不算清明,一切都像是被笼上了一层薄薄的雾色。灯火照不透黑夜,因为夜沉无光。
分明还没有到新朔月,然而天空被厚厚的云层遮掩得空无一物,看不到天上的繁星,也没有明月。
凝辛夷不敢冒险。
她犹豫再三,还是选择退了回来。
这不是适合她出行的夜晚。
她喊了一声紫葵:“去请一趟姑爷,就说我有事找他。”
紫葵神色颇为古怪又欣喜,但凝辛夷完全没注意,转身就回了门内。
自然也不知道,紫葵一路紧赶慢赶行至西苑的时候,轻声在门外说了少夫人有请的时候,紧闭的书房门内,谢晏兮正在和谢玄衣对坐。
紫葵等了片刻,门内才传来不轻不重一声。
“我知道了。”
紫葵不敢多留,雪天路滑,元勘还专门送了她一程回栖雾院。等到她走远,门内的声音才重新又响了起来。
“如此夜深。”谢玄衣抬眼看向桌案对面的人:“你去吗?”
谢晏兮笑了一声,反问:“你觉得我应不应该去?”
“既然你与她都已经感情甚笃,相携夜游了,此刻佳人相邀,师兄觉得,去与不去这事儿,还要征求我的意见吗?”谢玄衣不轻不重道。
他说得云淡风轻,实则语意却已经露出了咄咄逼人的锋芒,握着杯子的手指也稍显用力。
这一切都落入了谢晏兮眼中,他看着对面将遮掩面容的面巾取下来,放在了一边的少年,倏而道:“且不论我,你倒是很在意这件事。”
谢玄衣的手指攥得更紧,像是在极力压制什么情绪。
谢晏兮像是没看到他的动作般,继而问道:“你和她是怎么认识的?”
谢玄衣的肤色因为常年不见光而显得愈发苍白,倒有些像是神都那些近来流行起了以惨白肤色为美的贵公子们。然而如今,他身上的肌肉线条流畅分明,隔着衣料也难遮掩,加上那张还带着未褪去少年气,眼瞳却已经了无明光的脸,反而显得这种苍白有种奇异的反差。
“你说呢?”谢玄衣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问题,反问一句。他紧紧盯着谢晏兮,像是要从他脸上的所有细枝末节里看出他是否在说谎:“虽然我替你遮掩良多,你不问,我也只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但我就算家中剧变,过去许多事对我来说都如云烟,恍若隔世,却也不是真的隔世。”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忍无可忍,终于挑开了两人云里雾里始终没有说明白的那句话:“师兄,你分明也见过她的,怎么还会这样问我?是要试探我对她的感情,还是想要知道别的什么?”
这一次,沉默的人,变成了谢晏兮。
他面无表情,看不出情绪有任何的波动,半晌,才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具色泽鲜艳粗犷的面具。
面具狰狞,乃是手绘的十二龙吞半面大傩。
他抬手,骨节漂亮的手指捏在色泽鲜明的大傩面上,将那面具虚虚遮住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小截下巴。
刹那间,谢晏兮整个人的气质都仿佛一变。
香炉中袅袅的佛牙弥草失去了效用,他藏得极深的那些嗜杀之意藉由这张遮住面容的面具散发出来,刹那间便将整个房间都充盈笼罩,甚至让谢玄衣下意识抬手放在了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