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样的瞬间,转瞬便被滔天恨意和血海深仇淹没,连甜蜜都变得虚伪,淬毒,染血,成了最不堪的回忆。
归榣持刀的手有些颤抖,落在王典洲身上时却极稳。
王典洲从最初的惨叫,唾骂,斥责,逐渐变成了大口喘息下的沉默。
因为无论他说什么,归榣都只是坚定的,一片一片地剥下他的血肉,像是世间诸般声响皆已不入她耳,她这一生,只剩下了此时最后的复仇。
他们之间,早已无话可说,无路可退。
只剩下了仇怨。
有火焰将归榣的眼染成赤红,她本良妖,每作恶一分,妖气便会侵染她的神智一分,要将她拉入无尽深渊,变成作恶一方的怪物。
她不要变成真正的、丧失神智的堕妖。
她还有想要记得的人,想要做的最后的事情。
等到这一切事了,她……她自当再行赎罪。
时间好似在此刻被无限拉长。
王典洲逐渐不成人样,崎岖的、被剥夺皮肉后的血与肉混杂在一起,太过直观地曝露眼前,让饶是见识过许多酷刑的赵宗也忍不住转过了头。
他早就应该被痛死了,可他数次昏迷过去,希望就此一了百了,结束这样的痛苦,却又再次醒来。
曾几何时,他所沉迷的、让他不断地感受到三清之气,知晓何为登仙的何日归的气息,此刻吊着他的命,变成了不让他死去的最后一口气。
“我的皮肉曾让你延年益寿,三清流转。你自己曾说过,人这一生如蜉蝣,若是能够短暂地感受到何为三清之气,应当心存感激,死而无憾。”归榣慢慢刮下王典洲身上最后一块完整的皮肉,让面前之人彻底成了一具还有最后意识的血尸:“如今,你的阳寿,你的三清之气,你的皮肉,都该还给我了。”
王典洲的每一寸血肉早就被何日归渗透到几乎腐烂,他自以为的所谓登仙,其实每一次都是在消耗他的生气。
他本也已是强弩之末,便是不曾发生今日这一切,也活不长久。
归榣之举,不过是加快了这个过程罢了。
“对了,还有一个秘密。”归榣俯下身,在王典洲最后一缕意识散去前,在他耳边轻声道:“你不知道扶风谢氏是以什么手段控制王家的,但我知道。”
王典洲猛地睁大连眼皮都没有了的血窟窿双眼。
“是子嗣。”
归榣唇边有着报复般的快意,和最深的哀恸:“只有谢氏同意,王家才能有后。而阿宁姐姐被你逼死时,腹中的胎儿,已经六个月大了。”
“阿宁姐姐那一次去往扶风郡,就是为了请求谢氏同意的,所以在那之后,她才有了身孕。”
“那是你这一生唯一拥有后人的机会,但这个机会,被你亲手扼杀了。”
王典洲的眼神逐渐变得空茫。
他的确有过一个孩子。
一个被他的贪欲、他的愚蠢和自以为是,他与能力并不匹配的野心扼杀了的孩子。
一个他以为不是他的血肉,是在他心中始终压他一头,把他不当回事,看不起他的阿宁为他孕育的孩子。
阿宁啊……
王典洲的眼前开始走马灯般回顾这一生。
末了,他竟然发现,那些花天酒地红粉骷髅的画面散去,那些他极乐登仙的记忆化作齑粉,那些他终于完成执念,执掌了整个王家时的兴奋也不过只是一场虚无的镜花水月。
他最后想要伸出手去抚摸的,竟然是他与阿宁初见时,少女在梨花树下嫣然回首时的一笑。
这是王典洲挣扎着想要伸出手,去抚摸那张面容。
但他再也不配玷污和沾染她分毫。
王典洲的手重重落了下去。
悬崖之上,谢晏兮终于起身。
就在他起身的几乎同时,他面前的所有迷障便已经退却,悬崖化作平地,一条路平直地铺向归榣面前。
她一手持刀,一手将王典洲腹中的那只刻着“宁”字的峨眉刺取了出来。
血和肉沫溅了她满身,她不甚在意地抬手擦了擦脸,转过头来。
只见赵宗早已被吓晕了过去,脸色惨白如纸。
她抖了抖手上的血珠,旋即看向谢晏兮和凝辛夷的方向,露出了一个笑。
那个笑在满面的血中,显得有些狰狞,有些可怖,只依稀可见那个笑深达眼底,归榣眉眼弯弯,扬声道:“谢谢。”
她一松手,那柄血刃了王典洲的刀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我只还剩最后一件事要做,很快就好。等我做完,要杀要剐,还是要将我带去平妖监关押折磨,都悉听尊便。”
凝辛夷没有直接发问,她注视了归榣良久,才道:“在此之前,我有一些问题想要问你。”
归榣一抬手,妖气凝成了一把椅子,她靠坐了上去,姿态带了说不出的轻松:“请讲。”
凝辛夷盯着她:“我也曾来过宁院,却未曾察觉到任何妖气。你到底用了什么办法,才逃过了我的天目?”
“事有两极,物有两用。”归榣道:“何日归既然可以借天地三清之气为己用,自然也可以反过来调用三清之气,遮蔽妖气。”
原来如此。
“你与阿芷一体双魂,却为何要放任她在院中被欺凌?是为了不暴露你的存在吗?”凝辛夷再问:“阿芷为何又要做戏吓退来定陶镇的义士?菩元子与你,又是什么关系?他真的是报国寺的上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