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晏兮心头一跳,想起她之前的话语,蓦地向着群青山上看去。
一缕火光乍现。
顷刻,火色炸开,将整座报国寺都吞噬,照亮了半边夜空。
元勘吓了一大跳:“这是什么情况?有人火烧佛寺了吗?”
他转眼想要对满庭说什么,却见身前的谢晏兮已经不见了踪影。
“师兄?!”元勘惊呼一声。
谢晏兮的脑中空白一片,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弃马提气,以最快的身法向着群青山上掠去。
凝辛夷还在那里。
她说要等他一起,此刻火却先燃了起来,定是这里出现了什么旁的变故。
她……还好吗?
硝烟的味道越来越浓,他手腕上的那一串三千婆娑铃的铃声愈发急促,像是感知到了主人的危险般,几乎响成了一串清脆。
谢晏兮到达近前时,整座报国寺都已经烧了起来,火光冲天,墙体噼啪剥落,内里不断有梁柱轰然倒塌的巨大声响,哪里还有半点人影。
“阿橘——!”他大声喊道。
无人回应。
他驻足在门前,毫不犹豫地抬手,推开了被火吞噬的大门。
那火将他的手掌灼得一片通红,痛楚难忍,他素来最厌恶受伤,此刻却仿若未觉,甚至没有思考,他体内有离火熊熊,寻常的火都难以伤害到他,为何此处的火却让他的血肉模糊一片。
这一刻,他甚至忘了展开三清之气来寻人。
“阿橘——你在哪里——!”
他跨过已经被火烧得狼藉的地面,躲避不断倒塌的柱体,试图在每一个下一瞬看到凝辛夷的身影。
火色越来越浓,在他终于越过重重废墟,到达大殿面前之时,那原本还有一根柱子支撑的大殿就这样在他面前,轰然倒塌。
谢晏兮整个人都顿在了原地。
下一瞬,他扑将上去,想要握剑扫平这一片废墟,手却又顿住,只怕自己的剑气反而伤人。他想要用手去抬和挖出废墟中的人,却第一次只觉得一己之力竟然如此渺小。
他张了张嘴,音色已然带上了哑意。
“凝辛夷——!”
大殿坍塌,火色燎原,将空气都灼烧得虚幻扭曲。
火光之中,一道纤细的身影慢慢浮现。
她一手持扇,另一手的掌心绽放着一朵正在剥落莲瓣的火色莲花。
手持业火,火自然烧不到她。
她没有死,甚至毫发无伤。
只是此刻,他最想见到的人,却停留在了距离他几步之外,慢慢停住了脚步。
凝辛夷静静地注视着他,神色复杂至极,她先是看向他血肉模糊的手,他被灰烬染脏的衣袍,然后才缓缓看向了他的眼睛。
她张了张嘴,似是有很多话语要说,她的眼瞳在这样的火色下,仿若最澄澈的黑曜石,倒映出绯红,也倒映出他的模样。
时间像是在这一刹那静止,漫天只剩下了火烧燎原,风吹动衣摆,和她的声音。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第116章
持火立于烟色之中的少女紫衣染血,她早已精疲力尽,站在那里时,皎白的面容上都沾了几分灰。
她知道谢晏兮会来。
这种知道,更像是信任。
或者说,相信他所说的话,都会一字一句地兑现。
甚至在看到他的刹那,凝辛夷才有些恍惚地意识到,她之所以敢明知溯回的效果不知何时便会让她双目失明,却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地推开了这报国寺的门,也是因为他说了,让她等他。
他这样说了,他就一定会尽自己所能地赶到这里。
他也的确如她所想。
她看到了他呼唤她的名字,看到了他焦急的神色,看到他不顾火色滚烫,也想要将她从废墟之下将她挖出来的模样。
某种奇异的、她心中从未有过的,大约是感动的奇妙情感升腾起来,也或许是火色实在灼热,让她的眼眶都有了一刹那的湿润。
只是那时业火漫天,那红莲虽然在她手中,但她到底是第一次试着“玩火”,实在不甚娴熟,控制业火不要燃烧到谢晏兮身上,花了她不少精力。
等到她终于成功控制住业火时,她的心底是欣喜,甚至带了几分迫不及待的。
她揽起被血色拖曳得有些狼狈的衣裙,就想要这样跨过火色,跳过那些坍塌的横梁,只剩下小半的木质屋顶,逶迤一地的泥塑佛像的残骸,跋涉到他面前。
可她的脸上才要露出一个笑容,唇边的“阿垣”才刚刚吐了半个字,所有的笑和话语就蓦地僵硬。
因为,她听到,他喊出了她的真名。
凝、辛、夷。
不是凝阿橘,不是凝玉娆,而是确确切切指向了她最真实身份的那个名字。
凝辛夷。
这一瞬,她甚至有些恍惚。
因为她从未想过,这三个字,会从他的口中,以他的音色被念出来。
他或许会在答应与她一并回神都省亲时,在她的示意下,客套疏离地问一句“代问贵府凝三小姐好”,这便已经是全部。
她也并未觉得这有什么。
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是敞开的、说得明明白白的、各取所需的关系。
如果有可能,她其实希望,他永远都不知道她其实是凝辛夷。
因为他要借助凝家的力量复兴扶风谢氏,查明谢家覆灭的真相,倘若她并非凝家嫡女,他自然会觉得凝家对这一场婚约的怠慢,并且自然而然会怀疑,他所能借用的凝家力量究竟还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