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蝴蝶所能消弭的,只有恐惧忧怖。
换句话说,元勘和满庭幼年时的所有记忆里,都只有这一种情绪。
谢玄衣蓦地转过头,半晌才道:“抱歉。”
元勘却摆了摆手,毫不在意道:“没有什么好抱歉的,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哪有全然的好和坏。师父让我忘了,当然是为了保护我,让我不要陷入过去的泥沼之中。可失去了一段记忆的感觉,就像是走着走着,突然有那么一小会儿,觉得自己丢失了心脏。”
但他很快就笑了起来:“还好我有师兄和满庭,只要他们在,我就什么都不怕,没有那些很久以前的记忆也没关系,估计也不怎么重要,只要我还记得师兄和满庭,就足够了!”
凝辛夷没有想到,满庭和元勘竟然有着与她相仿的经历。
她看了一眼乐呵呵的元勘和依然寡言却目光温柔的满庭,慢慢垂下了眼。
但旋即,一只手就插入了她的掌心,将她的五根指头挑开,直至十指交握,毫无缝隙。
真实的温度顺着谢晏兮的手传了过来,他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轻声道:“偶尔有时候丢了心脏也没关系。”
凝辛夷有些诧异地抬头。
谢晏兮没有看她,他平稳地以离火辟出一条前行的路,就这样牵着她的手,像是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之前不是说了吗?我的真心给你。”
填补你偶尔丢失的心脏。
凝辛夷不知道自己的心脏是否会像是元勘所说的那样有丢失的感觉,但此时此刻,被谢晏兮牵着手走向未知的这一瞬,她想到了方才缠绕在她周身的三圈缠臂金,然后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出了前所未有的,重重的一拍。
砰。
第147章 十安的意思是,十全十……
离火烧出的那条路的尽头,有树影绰绰。
谢玄衣将程祈年背在背后,脸色虽然不怎么好看,每一步落得却极稳,因为以程祈年如今的状况,所有的颠簸都会让他更加痛苦。
妖气浓郁近黑,风沙都要为这样的妖气避让。
而程祈年肩头的那张人面也终于彻底成型,那道谢晏兮渡过去的三清之气可以让他吊住一条命,神智清明,不在这样中毒且中蛊的情况下被妖气所侵蚀,亦或者被那张人面招来的魂魄控制心魂,却不能阻止那张人面的形成。
眼看那张人面扭曲着面容,竟然向着背着他的谢玄衣张开了嘴,程祈年猛地抬起手,将自己的手提前一步挡在了那张嘴和谢玄衣之间。
那一咬极其大力,不过片刻,程祈年的那只手便已经鲜血淋漓。
程祈年吃痛地倒吸了一口气,满头都是冷汗,却依然没有将手移开。
谢玄衣若有所觉,侧头看过来,忍不住“嘶”了一声,阴阳怪气道:“你这兄弟的牙还挺利,生前没少吃肉吧?”
虽然这么说,却到底没有松开背着程祈年的手。
程祈年冷汗直流,面色复杂至极,闻言,眼瞳却是一黯:“倘若真的经常吃肉……那就好了。”
说话间,满庭已经到了近前,一手下去便止了程祈年手背上的血,然后非常干脆利索地在那张嘴里塞了一块不知道从哪里扯来的布。
血好止,那血淋淋的伤口和牙印却到底不是那么快就能消弭的。
谢玄衣看着满庭娴熟地给程祈年的手上缠绕纱布,到底问了一句:“是你胞兄?”
岂料程祈年却沉默片刻,摇了摇头,道:“只是一个朋友罢了。”
谢玄衣忍不住高高挑起眉毛:“最思念和最爱的……朋友?”
程祈年却道:“事实上,我觉得宿监使所说的未必是挑生蛊的全貌。挑生蛊招魂的对象应该并不仅仅是最思念和最爱的人。更确切地说,这种招魂应该需要一些媒介。倘若一个人的思念不足以支撑和成为这种媒介,那么倘若这个人的身上有着某位故去之人的物品或是气息,或许也能构成招魂的条件。”
的确如此。
譬如高大柱,便是有再深的执念,又怎么能招来所有已故战友的魂魄。但倘若如程祈年所说,那么带着全村战友的遗物跌跌撞撞一路归来、片刻不敢离身的高大柱在吃下挑生蛊后,的确完全有可能招魂。
“能够让你随身带着遗物的,想必也是你极好的朋友。”凝辛夷轻声道:“小程监使,节哀。”
程祈年看了一眼被破布堵住了嘴的那张面容,不知想到了什么,闭了闭眼,苦笑了一声,倏而道:“我这好友,名叫岳十安。”
他极少主动提及与自己有关的事情,风沙簌簌,妖气涌动,他脸色惨白,声音也像是下一秒就会被风吹散。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静默下去,听着程祈年讲述一个从未听过的、但对他来说极为重要的朋友的生平。
“他曾对我说过,十安的意思是,十全十美,福寿安康。”程祈年慢慢道:“这是他父母对他这一生最简单嘴质朴的祝福,却也是在这个世道下,最奢侈的祈愿。”
“十安与我自幼一并长大,同一年通灵见祟,拥有了捉妖师的资质。只是我资质所限,不擅拳脚,只喜欢与木头打交道。十安则不然,他于剑道有所长,果然没多久就被看中,入了书院。十安家中贫寒,并无根基,更不用说凑出束脩。虽然入了书院,也只是外门的旁听弟子,但十安与他的家人都极高兴。我自然也为十安高兴,外门又如何,只要学到本事,何愁未来无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