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缨录(4)+番外
徐九涣懒散的靠在椅背上,狭长的眸子半垂,让人瞧不出情绪来,喉咙滚了滚,闷出个‘嗯’。
徐鉴实有一瞬,张口结舌。
“……她人呢?没与你一道回来?”他问。
徐九涣忽的抬眸,目光直直的与他对上,似是要瞧清些什么,片刻,他倏而勾唇轻笑,自嘲似的道:“回哪儿?”
看着老头儿像是被刺痛般,瞳孔怔了下,徐九涣却并不觉得畅快。
他收回目光,淡声道:“死了。”
话出口,房中犹如陷入了死寂。
徐九涣喉咙艰涩的滚了滚,犹记得那日血腥气从喉间溢出时,他被孟灵藏进了那半截土地神的神祇里。
五脏六腑都像是碎了,眼前模糊,他没抓住她……
“知道她因何死的吗?”
半晌,徐九涣轻飘的问。
“因为,她看见了孟固安。”
这名儿一出,肉眼可见的徐鉴实身子轻晃了下,满目不可置信。
徐九涣看着撑起的竹叶窗,大片的日光跳进来,在窗前投落下斑驳暗影,他侧首看向徐鉴实,残忍道:“不必再费力气了,他当真……投敌叛国了。”
徐家与孟家是故交。
朝中文臣以三朝帝师的徐家为首,武将之中,则是世代虎将、功绩蒙荫的孟家居首。
穿成小娃娃的徐九涣,周岁宴时有了个小媳妇儿,孟家孟灵,正与他并排躺着吃手手。
嗯……孟灵咬他的手。
馋死丫得了,那时徐九涣心里骂。
后来长大些,君子六艺,他六艺不通,换做了孟灵嫌弃他——手不能提笔,腿不能跨马,废材是也。
徐九涣及冠之年时,孟家生得变故。
云中一役,孟家大败,北狄攻势迅猛,夺了他们刚拿回来的燕云五州,守将多是战死,边关告急。大军压境之时,消息八百里加急传来,孟固安投敌。
官家大怒,孟家阖族获罪,连坐九族。
那个夜风里,背刀跨马的少女,发辫被风猎起,朝他笑道:“徐九涣,替我多谢伯父。”
不过两日,徐九涣被徐鉴实送往晋陵老家时,才知徐鉴实以他这门亲事,替孟灵与官家求了特赦令,让她去云中。
怨徐鉴实什么呢?
是擅自替他退了亲,还是他明知孟灵心性,却还是推波助澜了一把?
徐九涣看着自己亲手纂刻的牌位,心想,无甚可怨的。
他将牌位用布包好,喊来玩儿得满头大汗的小泱泱,“走,去给你祖母和娘磕个头。”
徐家家祠,供奉的都是他们这一支的,此处幽静,只有两个小厮洒扫守门。
徐九涣仔细将抱着的牌位放在他娘旁边,怔然瞧了片刻,忽的道:“也没给你择个良辰吉日,就这么着吧,你知道的,我从不信这些……”
说着,他顿了良久,眼底猩红。
徐鉴实在房中静坐了一日,直至身边的小厮叩门。
“老爷,该入宫参加中秋宴了。”
“知道了。”
片刻,徐鉴实抬手,将桌案上一摞册子,扔进了脚边的铜盆,以火折子引火,澄黄的火光跳起,照亮那双灰败如枯的脸。
直至盆中灰烬燃尽,徐鉴实推门出了书房,再换了朝袍出来时,提步先行去了家祠。
“你在此处等我。”
小厮止步,垂首应是。
祠堂清净,子嗣不丰,供奉牌位寥寥,是以,徐鉴实一眼便注意到了夫人旁边的那方牌位。
——徐九涣之妻,孟灵之位。
夕阳的光影落在身后,一人一牌位静默的相望。
第3章 是世子不是柿子呀。
徐家祖上,与孟家结过姻亲。
到徐鉴实与孟固安一代时,二人引为知己,结为挚友,是以,在两个孩子刚满周岁时,便许下了姻亲之喜。
孟家世代守边关,至忠勇侯老矣之时,孟固安袭爵,前往边关。
成禧九年,与狄人战二年,拿回了燕云五州,可朝廷尚未商议出派遣哪位朝臣去接手五州,边关大败,紧接着,便是孟固安投敌的消息传来,一夜之间,孟家老小皆被关押内狱,徐鉴实只救的孟灵出了囹圄。
他以为孟灵能懂,出走云中,待来日徐徐图之,终能沉冤昭雪,还孟家清白。
可那姑娘甩开了他暗中保护的人马,自此再无消息。
而他以为的功高盖主、鸟尽弓藏的冤案,也只困住了自己。
最后一抹斜阳落下,徐鉴实折身往外走。
清瘦的身影落在身侧,失了些挺拔。
余晖散去,府中各处上了灯,幽静的府邸照得亮堂一片。
徐九涣站在门前看了片刻,唤来人道:“将这两盏红灯笼摘了。”
小厮一愣,抬眼瞧他脸色,没敢多问,只应了声,便去搬木梯了。
徐九涣牵着泱泱进来,见厅中只有徐士钦夫妇,二人起身与他见礼。
“老爹呢?”他问。
闻言,徐士钦瞥他一眼,那眼神似是谴责他连这都忘了,道:“进宫赴宴了。”
徐九涣一顿,继而震惊道:“老头儿自个儿去吃独食啦?!”
小泱泱一副吃惊表情,肉手手捂着嘴巴,滴溜溜的眼睛睁圆。
徐士钦更震惊于他的厚颜,瞪着眼道:“……你这般年岁,还想跟着去蹭宫中宴席?!”
宫宴多是可带家眷,兄弟俩幼时,时常跟着爹娘进宫赴宴,初夏时的端午宴,仲秋时的中秋宴,春桃秋蟹,赛龙舟赏花灯,自是别处比不得的华丽热闹。
可如今的他们,早已及冠,如何再跟着老爹去宫宴?
徒惹笑话。
徐九涣抱起费力往椅子上爬的闺女,丝毫不见被指责的中伤,瞅他,“你也当官儿的,你怎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