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缨录(90)+番外
“末将以为,营妓供军中将士纾解,是官家体恤。”
“正是!都是一群血气方刚的儿郎,成日里操练,有几个营妓也无可厚非!”
“镇国公自个儿美人在怀,总不能不让将士们碰女人吧!”
……
前儿吃酒的几位将军,相继出言。
说话粗俗混账,在场的贵妇女眷们不禁掩耳。
昌隆帝吊起的心稍安,脸色也好看了些,正欲侧首去问另一边的文臣。
“官家在上,今日容禀。”一道飒飒姑娘声忽的响起。
众人闻声循去,便见一道葡萄紫的身影步入殿中,罗裙涟漪,她伏首跪拜,遂抬眼,目光之清泠,静望着坐高堂的人。
“华缨顽劣,几日前于东营见着三位卫兵欲对一位营妓行苟且之事,时乃晌午,操练将歇,诸位将军所言,将士以营妓发泄无伤大雅,可这般无视军规,行径猖狂,也是男子气概不成?”
此言一出,殿中女眷皆神色一变,再瞧她时,眉眼间多了些复杂。
华缨对那些目光视若无睹,行秽者尚且不觉羞耻,昂首挺胸,没有要受害者挖眼洗污的道理。
她扭头看向方才理直气壮回话的人,字字铿锵:“昔日孙武斩嫔妃,孔明挥泪斩马骥,诸位可知何意?孙膑与吴起合攻赵国之时,将妻子的衣物都烧了,以军事为要,旁事皆搁置。先人尚且如此,我辈却是不及,几个营妓当真如此紧要,那些将士便离不得女子的罗裙?”
这话好似骂在了人脸上,殿中男人们脸上神色都讪讪。
“徐大小姐这话过了些,我朝将士再是不济,也是护卫边地的铁骨汉子,怎可受你如此侮辱!”有人不满道。
“这便恼了?”华缨目光清明,神色却是极淡,额间花钿艳色,也没将她眉眼间的冷厉融去半分,“坏了军纪事小,但若失了斗志,那双手握不住刀,提不起枪,只会解女子玉带便事大了。”
“你!竖子猖狂如斯!”
相比他的力竭声嘶,华缨声音平稳而清亮,响彻殿中,“将军如今生白发,若是有朝一日,官家神谕,收复五州,将军可有推崇的后辈,信他能成先者力有不逮的夙愿?”
燕云五州,那是多少将士的隐痛。
殿中渐起嘈杂声,有人拍案而起,毛遂自荐,当的是一副不受屈辱的铁骨。
接二连三,竟是站起了五六人。
华缨对上那几道愤愤不平的目光,她的神色始终平静,而后,她看向了那位老将,问:“将军可敢用他们?”
等了片刻,那老将脸上肌肉抽动,在几声‘将军’的催促下,始终一言不发。
华缨也没逼迫,目光收回,望向昌隆帝。
“圣祖三年,为着民之安康,废了奴隶制,苛捐杂税减两成,百姓耕田织布,经济日渐繁荣,如此,战五年,稳定边关。乾德三年,为着经济发展,圣祖取消了宵禁,汴京城热闹通宵达旦,经久不消,民生裕丰,战乱带来的疾苦渐消。”
“太祖七年,为求海晏河清,改制谏官,让臣子敢于直言,保其上谏之权,自此有‘得寇凖,犹文皇之得魏徵也’的赞誉,开创我朝之盛景。先帝之时,几回征战燕云五州,收复失地,虽不得,但我朝今日之百姓犹记,燕云五州是我朝之失地,我朝将士铮铮铁骨,来日未尝不可取。”
“官家高坐明堂,心怀天下百姓,创明泽盛世,麾下数十万将士,也该当以先人未尽之事为己任,西郊三营乃是先帝为收复五州所设,五州一日未收复,便一日不敢忘怀,一日难安寝。官家体恤他们为我朝江山浴血奋战,可为人臣子,唯官家马首是瞻乃是本分,镇守江山亦是。镇国公撵走营妓,大抵也是瞧见了如今西郊三营十万大军的颓靡不振,用心良苦,太子殿下说废营妓未尝不可,顺时而为,顺势而为,将军不敢点新将,官家可会以这几位小将封将挂帅收复五州?”
昌隆帝没说话,一双浑浊松弛的眼睛,紧紧的盯着那双黝黑透亮的,少年不负山河,身有抱负。
皇后以为徐太傅将孙女养在乡野,没有规矩,不识礼数,还生了退亲另娶太子妃的打算。
可他看来,这满殿之上的贵女,无一人及她。
当年权宜之计,他与父皇求了这桩婚约,倒是不成想,给太子求了个好太子妃。
西郊三营收复五州的十万将士,不只是先帝的心病,也是他的。
先帝雷霆手段,亦足智多谋,他自认不及,来日史书之上不知可有他半分的功绩。可若是他在位时,能将五州收复,来日黄泉之下面对列祖列宗,也不至惭愧无光。
昌隆帝沉默的越久,那几个小将面上便越是火辣辣的疼。
他们都是祖上蒙荫,被宠惯着长大的勋贵子弟,自信有,傲气自也不少。被华缨那话嘲在脸上,都拍案而起不能忍,而昌隆帝不言语,便是认同了他们之辈懦弱无能,无堪用之才。
“徐大小姐一个姑娘家,不好掺和政事吧。”文臣里忽的有人道。
华缨侧首瞧去,那是个蓄山羊胡须的精瘦男人,身量不高,年四十左右,出彩的当属那双炯炯的眼。
“今日上元宫宴,我随祖父来长见识,贺官家与娘娘上元节安康,大人若要将此事说做朝事,在场之人不止我一个女眷,不过是我心有所感,难得面见圣颜,斗胆与官家说这些话罢了,大人怎给我一顶参政的帽子戴?再者,百姓亦有直达圣听之权,我亦是百姓,为何不能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