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钝刀子和快刀子,割肉都是痛。快刀子割肉,赶紧包扎,痊愈很快。钝刀子割肉,那伤疤就不容易好了。”刘盈擦完嘴,又慢悠悠擦手,明明他手上没沾着坏东西,“皇帝一家,怎么还能有烦心事?让我们烦心的人,都该死。”
张良对刘盈话中的冷漠不以为意,只是道:“你可不用亲自动手,有的人想为你动手。你若担心牵连别人,可以牵连该死之人。”
刘盈摇头:“外戚之事,要我亲自动手,才能让后来的外戚引以为鉴,也才能让阿母、大舅父、姨父不再存着侥幸心理。唉,一些蠢货啊,我明明都这么厉害了,他们却仍旧视我为孩提,以为能通过孝道压制我。那我这个孝顺的孩童,就要如他们的意了。”
今年刘盈十三周岁,论虚岁十四。十六虚岁的少年,都要被征兵了。刘盈还能当“稚童”的时间不多了。
之后,他一举一动,都会带上成年人的深意。
“你既已经决定,就不要留情。吕太公年纪大了,今年寿终正寝也是喜丧。”张良道,“你可把能叫上的友人都叫上,教导他们何为孝顺,给他们当榜样。”
刘盈本打算自己去,听了张良的话,觉得这个主意更好。
这一招也能让满朝有异心的诸侯大臣的族人看到,诸侯大臣的继承人站在自己这边,他们若不想冒险跟随蠢货谋反,大可以支持下一代勋贵,照样壮大宗族,与大汉共享富贵。
“张不疑可去吗?”刘盈打趣,“可以吧可以吧?”
张良耷拉着眼皮,没好气道:“他去不去,是你说了算,我说了不算。”
刘盈就着张良送来的经验值小菜,干掉了剩下的鸡肉香菇粥。
过了几日,本该死,但现在还躺在病床上苟延残喘的吕太公,迎来了以汉太子为首的勋二代未成年探望团。
宋昌和张不疑都不在其列,来的都是一群垂髫小孩。
连周勃的长子周胜之坚称自己也年少,也被排除在外。代替周勃家而来的,是扎着红头带的圆滚滚周亚夫。
一众勋二代在院落上排成整齐的队列,为太子的外祖父吹箫奏歌娱兴,逗吕太公开心,祝福吕太公早日痊愈。
秦汉时的萧,地位等同明清的唢呐。
周勃当年在沛丰,就靠着一手吹箫技艺混饭吃。
周亚夫摇头晃脑吹着呜呜的箫声,颇有其父当年风范。
“乐声能陶冶情操,愉悦心情。御医说,外翁的病在心,不在身。心情好了,病就好了。”刘盈身穿隆重的太子冠服,前来亲自服侍吕太公。
吕太公听着门外凄厉的箫声,声音比箫声还凄厉:“你不担心娥姁难过吗?泽儿也还在前线啊。”
“我正是担心他们,才来照顾外翁,想让外翁早日痊愈啊。”刘盈微笑道。
他这次的笑容,若让教导他礼仪的一众儒生看到,一定会喜极而泣,跑先贤画像处报喜。
这是真的温文贵气的笑容。
吕太公怔怔地看着刘盈。
刘盈坐在他的床边,轻轻为吕太公盖好被子。
“父母之恩,即使受到冷落、利用,甚至抛弃,儿女也难以舍弃。”
“更别说,阿母出阁时,外翁对阿母是真的好。她真心依赖自己的家人。”
当世的女子本来就难以自立。就算后世女子可以随意自立,能完全抛弃原生家庭的又有多少?
“大舅父就更不用说了。身为家中长子,外翁将家中所有资源都倾注在大舅父身上,对大舅父花费的心血堪称父爱如山。”
“大舅父享受了吕家最多的资源和你最多的重视,若轻易抛弃吕家,他就不是我喜爱的大舅父了。”
吕泽就像是后世农村家庭中读大学的长子。全家倾力供出这么个大学生,他上班后就要养全家一辈子。
不仅是弟弟妹妹的学习、工作、家庭,侄儿侄女的学习、工作和家庭,甚至父母看重的亲朋好友,他都得照顾。
后世人骂“凤凰男”拖累太多,若凤凰男只是自苦,不拖累其余人,他便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知恩图报的大好人。
愿意为了吕家的过错在战场上马革裹尸,连樊哙和吕嬃夫妻二人犯蠢,都认为自己也有错的吕泽,刘盈对他生不出一点厌恶。
他真的很喜欢大舅父。
“阿母和阿舅对家人,都是恪守孝悌之道的大好人。他们也必须恪守孝悌之道,否则会被世上不容。这也是吕家的底气。”
刘盈轻轻拍了拍自己盖好的被子,脸上的笑容,就像是面具上刻画的那样完美。
“可我不一样,我无论做什么,都是汉太子,是未来大汉皇帝。”
“阿母与我决裂,她就当个被幽禁的太后。”
“阿舅和姨父姨母与我决裂,他们就等着族灭。”
“看在对我忠心耿耿的樊伉、吕禄、吕台的脸面上,我怎么会这么做呢?”
刘盈温和道:“外翁,好好养病,我明日继续来看你。”
身为太子,他还恭敬地给长辈作揖行礼后才离开。
迈出门槛时,刘盈惊讶地看着端着汤药过来的外祖母。
“外媪,你不是病得起不了身吗?”
刘盈关心了一句,才带着探病吹奏团离开。
吕雉之后得知此事,病了半日。
半日后,她爬起来继续处理政务。不然政务太多,又要熬夜了。
她那个不孝的孽子可不会心疼她,帮她处理堆积如山的文书。
大汉百废待兴,黎民正盼望甘露。吕雉心里再苦闷,也不能让天下苍生因为她一家子的破事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