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笼荒(167)
藏宝阁门前人潮杂乱,司灵隐挟持了一名掌事太监,被四面八方闻声而来的侍卫围了个结实。
迷离的火光倒影在那张白皙俊美的脸上,一贯温和淡雅的眉眼此刻却如地面映射的积雪,寒意凛然。
“你已退无可退,何不放下人质,束手就擒?”一道清润的声音穿过人潮。
司灵隐瞧见一抹青色的影子慢条斯理地从藏宝阁的石阶上下来,围困的侍卫们纷纷让出一条道。
“陆大人!”
“见过陆大人!”
陆朗抬手,周围便噤了声。
雪似乎更大了,漫天的雪花笼罩着这片王城,像是一道散不尽的雾霭。
司灵隐讽笑:“我若放了,那才叫退无可退!”
“不过是个奴才罢了。”陆朗轻叹,“连公公,殿下念你侍奉多年,如今又护驾有功,待你去后,必为你风光操办身后大事!”
连公公肩臂止不住地颤抖,不知是冷,还是惧。
他哆嗦着,断断续续:“殿下……恩情,老奴永世不忘!”
侍卫们提着刀,围了上来,陆朗背着火光,笑意盈盈地看着司灵隐。
司灵隐猛地推开连公公,甩动拂尘,只见拂尘上的白丝蓦地变长,宛如一道倾泻下来的月光,直直穿过人潮,缠上陆朗的腰。
陆朗的身体腾空,顷刻间便被拽了过来。
司灵隐扼住他的喉咙,低声道:“奴才无用,主子当替!”
***
藏宝阁内黑灯瞎火,到处弥漫着一团浓烈的黑雾,自那看不见的黑雾之中,黎十娘隐约听到一阵细小的淙淙溪流声。
她将残刀抽了出来,警惕地看着四周,一步一步朝着雾气深处走去。
随着雾气一点点变得虚薄,雾气中出现一汪血红的池水,池水中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在练功。
是易天行。
黎十娘手指收紧,残刀像是感受到了她的杀意,刀刃泛起了红光。
易天行背对着她,袅袅热气从翻滚的血水中蒸腾而上,四周飘散浓烈的血腥味。
黎十娘的心脏在剧烈收缩,她一步,一步,朝着血池走去。
这是她的梦魇!
是她梦中见了无数次的景象,是她眼睁睁看着婉婉被分食殆尽却无能为力!
这是她的不甘!是她滔天的恨意!
耳边传来传来清晰的咀嚼声,吞咽声。
那具血红的小尸体,无力地耷拉着四肢,身上的血肉一块接着一块,被人撕咬下来,露出底下鲜红的白骨。
“啊啊啊啊——”黎十娘突然崩溃地尖叫,发疯似的胡乱挥动着手中的残刀。
红色的刀光没入血池,隐入黑暗,听不到一点声响。
易天行还在吃,牙齿咀嚼着脆骨,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黎十娘捂住耳朵,剧烈地喘着气,残刀蓦地化作一条血红的鞭子,毫无章法地抽向血池内的人。
鞭子重重地砸血池水面,竟未泛起一丝涟漪。
池内的人影消失了,连带着那具血尸。
血池内空荡荡的。
黎十娘扑了过去,红着眼,低声呢喃:“婉婉——”
“呜呜呜——”
就在此时,四面八方传出来数道委屈的哭声。
“呜呜呜——”
“娘亲——”
“娘亲,我好痛啊——”
易天行又出现在了血池内,依旧捧着那具小小的血尸。
他双眼赤红,狞笑着盯着黎十娘,露出血红的白牙,挑衅似得,一口咬上血尸的肚子。
零零碎碎的内脏,雨滴般的砸落血池,沉底消失。
“不……不,婉婉!” 黎十娘提着鞭子的手不住地发抖,她牙关打着颤,“不……”
“娘亲,你为什么不救我!我好痛啊——”被啃食的血尸说话了,她睁开了眼,那对黑溜溜的眼珠子,一瞬不瞬地盯着黎十娘。
刹那间,黎十娘像是被摄了魂,她呆滞着缓缓爬进血池。
血尸笑了:“嘻嘻嘻——”
“娘亲,娘亲,快来——”
***
“是幻境!快醒醒!”
是司大夫的声音?
黎十娘回过神来,看向血池。
此处哪里有什么血池?更没有早已身死的易天行。
幻境,是幻境!
她幡然醒悟,踉跄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提着残刀,用手背胡乱擦了把眼泪。
只见藏宝阁房梁极高,四面空旷漆黑,窗外隐隐透进来一束微弱的火光。
借着这抹火光,她看见前方高台之上,站着一名体态风流的红衣男子。
他脸上戴了一副哭丧的黑白面具,捏着兰花指,掐着嗓子,唱:“不晓寒露重,苦为怀胎累;十月大雪临,终把亲子产;可恨呐,苍天不开眼,直教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呐——”
黎十娘冷冷地看着他唱完,收了腔。
两人隔着十八层石阶,遥遥对视。
“我记得你!”黎十娘嗓子喑哑,一字一句,“太子殿下!”
太子轻笑一声,不疾不徐地从石阶上下来,啧了一声:“几年不见,你竟成了这番光景?”
“太子殿下这般阵仗,不会专为说教叙旧而来罢?”
太子眯了眯眼,那双狭长的丹凤眼,透过面具,露出一丝狡黠:“猜猜看,若对了,青铜鬼灯就是你的了。”
黎十娘死死压住蠢蠢欲动的心,她知道这是一场不能失败的谈判。
“早年,江南伐北之战,令江北元气大伤,如今两国各守一隅,可这不过是平静下的暴风雨;皇上身子日益不济,可其爪牙仍遍布朝野,其中以黎氏为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