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安旧梦(37)CP
三青见夜泽一副丢了魂的模样,忙跟上去,试探道:“你——下山做什么呢?”
夜泽步履未停:“我要去找——”
他猛地住了脚。
……找什么呢?
夜泽越是想越是心如刀绞,他有种自己被谁剜走了一块血肉的错觉,明明痛得要死,却怎么也看不见伤口。
“我不知道……”夜泽睁着空洞无神的眼,滔天绝望压在心口,沉得他喘不过气。
我好像忘了什么。
意识到这点,夜泽气血骤然逆行,眼前天旋地转昏黑一片,轰然跪倒在地。
三青慌忙去扶,看清那人惨白的脸时,陡然心神剧震。
……夜泽在哭。
几百年了,这还是三青第二次见到他流泪。
上一回她能感受到夜泽浓烈的愤恨与不甘,这一次只剩绝望。
“我忘记了……”夜泽声音嘶哑,泪水断线的珠子般往下掉,他看向自己哆嗦的双手,哭得肝肠寸断,“可我想不起来……我想不起来忘了什么……”
三青觉得他有点可怜,吞吞吐吐道:“其实——”
话音未落,白泽忽然现身,他在夜泽身前屈膝蹲跪,抬手钳住其下巴平视对方布满血丝的眼,低声道:“张嘴。”
青绿深眸内寒光一闪,夜泽被法术封摄神智,明明还挂着泪痕,却如牵线木偶般僵硬地张开嘴。
白泽毫不客气将手中握着的一把薲草塞进对方口中:“吃。”
三青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薲草虽有忘忧神效,但吃一株也足够了,白泽这喂法过于粗暴,夜泽怕是会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得干干净净。
不多时,浓郁的草腥气蔓延开。
夜泽此刻宛如行尸走肉,睁着一双大而无神的猩红眼,僵硬咀嚼薲草,青绿汁液自他嘴角溢出,淌满整个下巴,与眼泪一同滴落,绵延细细水线。
“……怎么还在哭?”三青看得有些触目惊心。
白泽也觉得棘手,按理说抽了情思,无论记忆或是爱欲都会忘得一干二净,可如今夜泽的模样实在不像。
犹豫片刻,白泽抬掌盖在夜泽颅顶,送入一抹本源灵力,抚平对方体内躁动灵流后随即封印其神识。
夜泽眼睫轻颤,阖眸栽向一旁。
三青接住了他,胡乱擦去那张脸上的泪痕草渍,皱眉:“能睡多久?”
白泽道:“一两百年总是要的。”
“唉,”三青叹气,将夜泽扛在肩上,“凡人成仙非得渡情劫吗?好麻烦啊……他不会醒来还要闹着下山找那个谁吧?”
白泽默了片刻,起身道:“我去善后。”
…………
又是一年中秋夜。
顺安城内热闹非凡,摊贩正卖力吆喝,往来匆匆,有一过路人驻足。
对方看着已过而立,穿一袭青绿长衫,模样生得极俊,通身气派温润谦和,像个读书人。
“先生想买点什么口味的月饼?”摊贩笑道。
卫风垂眸扫过:“可有冰糖果仁馅的?”
摊贩道有,问先生要几个?
“两个便够了。”
摊贩一边包一边唠家常:“先生是给屋里孩子买的吧?”
卫风温和一笑,摇头:“家妻在外,随时归来,给他预备的。”
付讫铜板,卫风提着月饼回到庄子,庭院里两株梅树依旧并肩,一株叶茂,一株花繁。
……从十年前起,左边这株红梅一直花堆锦簇,从未凋落。
花开了多久,夜泽就离开了多久。
卫风闭了闭眼,进到灶房简单做了些吃食果腹,将琴抱至庭院中,望梅弄弦。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一曲终了,卫风看着簌簌飘零的梅花有些出神。
他在满月之下独坐许久,直到院外再也没有过路人,卫风终于抱着琴,一步一步回了卧房。
掩上门,烛火摇曳片刻,悄然熄了。
买来的两块月饼搁了几天,终是无法再放,卫风只好将它们吃掉。
去年也是如此,还有前年,大前年……这样的情景在夜泽离开的每一年都会上演。
独居的日子久了,有些不明就里的媒人来给他说亲,被他悉数推脱;七年前先皇驾崩,新帝登基后曾差人来传密旨,许诺只要卫风愿意入宫侍驾,他许他太子太傅之职。
卫风也拒了,不仅拒了,还手书一封举荐信,一一列举朝堂诸位德才兼备的饱学之士,请吾皇另觅帝师。
如今父母亡故,卫风孑然一身,功名利禄已成浮云,再无封侯拜相之心,亦不惮开罪新君。
他太了解新君气性,果不其然再未受扰。
斗转星移,竟就过了十年。
还能等几个十年呢?卫风心想。
他现下已经三十有七了。
上一次梦见夜泽还是前年,他看到夜泽在哭。梦境太过真切,卫风只觉得痛彻心扉,醒来发觉是自己哭湿枕帕。
从那次以后,夜泽再未入梦。
卧房中挂着的画像鲜艳如初,卫风看着画里的夜泽陷入恍惚,有种十年情缘不过一场大梦的荒唐错觉。
或许是老了。
卫风自嘲一笑,将凋落满地的梅花拾到一起,准备堆在菜园里沤肥。
紧闭的院门忽地开了,卫风转头,看见一道银白身影。
他怔了几息,眼前画面飞速倒流,回到十年前夜泽被带走的那一天,沉寂苍老的心开始狂跳,胸腔震得发疼。
“……夜泽呢?”卫风颤声问道。
十年过去,对方的容颜未见沧桑,眼神平和淡漠,语调亦不带丝毫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