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巢鸠(21)
「每次看到你处理卷宗,每次看到你调派楚家势力,我都在想,真好啊,真迷人啊。
「若是我能成为你就好了,要是你的一切都能属于我就好了。
「——所以我要杀了你。
「当年我的母亲,她就是因为弱小,却又不敢先下手,所以死在了你们手里。我不会重蹈覆辙。
「我会无比重视你们。我会承认你们的强大,承认我的弱小。我要比你们更了解你们自己,我明白你们的强悍与脆弱,知道你们的所求与恐惧。
「这样,我才能找到杀死你的利器——那是你们自己呀。
「是你的野心杀了你,你的权力杀了你,你的强大杀了你,你的贪欲杀了你。
「是你手中拥有的一切杀了你,总之不是我。
「我是做不到的。我不过是一株孤立无援的、只能在狂风中颤抖的野草,我又有什么能力呢?
「在万物都不利于我的人间里,我只能,顺势而为罢了。」
说到最后,我眼圈微红,已是哭了。
「章璟,你疯了。」
听完我的话,楚榭喉头滚动,却吐出了这样几个字。
好像男人见了令他们无法招架的女人,便总喜欢将她们归为疯妇。
不过,如今手掌重权的是我,被关在牢里的是他。
只要我一声令下,在世人眼里变成疯子的,究竟会是谁呢?
「若是觉得输给疯子能让你好受一些,那你将我看作疯子也无妨。」
我擦拭泪水,又笑了出来。
「我的确爱极了你,你这样讥讽我,我也肯叫你做个明白鬼。
「那日我端药进去时,父皇已经知道了楚氏的谋划,安排了天罗地网等你们钻。楚榭,你可知,是谁出卖了你?」
见他竟似不知,我大失所望,摇了摇头。
「你竟然想不到吗?我还以为你早就料到了。
「是你姑母,楚相嫡女,楚皇后楚琴。」
「姑母?」
楚榭抬头,「她为何要如此?」
「谁能知晓呢?多半因为,当哑巴太久了吧。」我说。
「当年楚相不许她去书院读书,楚琴没说什么。
「逼她嫁给大她十几岁的父皇,她也没说什么。
「你们派了个和父皇老情人有几分相似的丫鬟去服侍,她只对丫鬟撒气,仍没对你们说什么。
「七皇子年长,你们撺掇老七夺位,带他四处树敌,她还是没说什么。
「再后来,老七死了,你们便将楚后扔作弃子,想着要送族女进宫,再扶植一个皇子登帝位。
「她终于忍不住,张开哑了半生的嘴,对父皇说了句话。
「到了阴曹地府,你可莫要忘了,你们楚氏,就是死在这句话之下。
「我想,这也未尝不是一段佳话,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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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离开天牢,来到一处宅邸,对此间主人讲了今日之事。
那人对我笑道:
「你同他说这个,简直和对牛弹琴无异了。
「他自小便目下无尘,哪里看得见他那夜夜睁眼捱到天明的姑母?」
此人青裙如柳,手中还捧着一卷书,说不出的清秀文雅。
正是楚家的嫡小姐,楚榭的堂妹,曾经的七皇子妃,楚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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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楚栖在京城施粥,身边仆从众多,却被人牙子掳走。
我和楚栖被扔在下等船舱里,她身体不好,多次生病,差点没扛过去。
我惦记着吃过她一碗粥的恩德,又在流民乞丐堆里学过些药理医术,便出手帮了她几次。
她昏沉醒来,见我施救,苦涩道:
「萍水相逢的生人救我,我至亲的姐妹却害我。」
我答道:
「你衣饰华贵,出身不凡,若是你家人来寻你,见你死了,这一船人想必都难活。
「我哪里是在救你?不过救自己罢了。」
楚栖问我:「你读过书?还认得我身上的布料?你姓甚名谁,是哪家的姊妹?」
我摇头不语。
她见我不说话,也不追问,只看着外面江水叹气。
「其实,若是她想要这门婚事,我决计不会不给,何必要走到这步?」
我随口道:
「兴许她就是恨你这样的做派呢。从你手里抢来的,想必是比你拱手让来的要香甜。」
「可为何,女儿家之间便要争抢呢?」
楚栖郁郁道:
「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
「我爹纳了外室,我叔父会替他遮掩。有兵士看中了将军的姬妾,将军慨然一笑,便把姬妾拱手让人,成就一段『大丈夫』间的美谈。
「为何男子能这般,女子却不能?是我们生来就不能齐心吗?」
我奇怪看向她:
「你为何会如此想?」
楚栖低声道:
「你就当我书读多了,迷了神智吧。
「我爹我娘已经算顶顶疼爱我的长辈,可我只能分得一份嫁妆,家业祖产同我全无干系。
「连旁支的兄弟都能在朝堂做官,我却不能。
「我将这话说与妹妹听,她转头就向父亲告状,令我得了一顿训斥。
「我不明白,女子和男子生来有异,为何连秉性也多有不如?
「若我们姐妹能联手,一同向家里要官要产业,是否境况会有所不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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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确是读书读傻了脑子。」
我掐死一只衣袖上的虫子,漫不经心道:
「你金尊玉贵,应是不知道,民间穷苦百姓也常说,为何士大夫之间官官相护,百姓却无法齐心。为何富户之间能拧成一股,贫家之间却无法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