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巢鸠(23)
说完,我又道:
「你这份想法虽好,却总有些不着实际之处。妇人不识字者众多,哪有那么多能作文章的女子?
「选出来些识字的,我留在宫里。再招些能耕会织善理账的巧妇,去跟娆娘学造东西。」
「不识字……不如我去当山长,开个女学出来。」楚栖自荐。
我一口回绝:
「还不是时候,这几年先让百姓休养生息。等娆娘弄出了造价更低廉的纸,印字更省力的法子,南边珠场规模再大一些,女子手里有了钱,再谈女学的事情。」
「那我要做什么?」楚栖有些闷闷不乐。
「我派人送你去庸州,你先在裴直身边打打下手,学一学如何与民打交道,如何在官场周旋。等你学成了,正好帮我带女科选出的那批女吏。」
50
皇帝身体欠佳,为了养病,提前禅让了皇位。
由我处理琐事,他作为太上皇把控朝政。
只是太上皇近日来反反复复生病,说话也渐渐没人能听懂了。
据说他年轻时,能拉动两石的大弓。
如今的他又衰老,又孱弱,连一个稚童都能轻易要了他的命。
难怪帝王都怕老。
内司阿红将药灌到他嘴里,我笑眯眯道:
「阿红,动作轻些,这些可都是好药,莫要浪费了。」
太上皇嘴里呜呜的,不知在说什么。
我摆手让侍女下去,自己接过剩下的药,吹凉了喂他。
「章昆,听闻你年少穷困时,曾心悦一名贵女。
「后来你称霸一方,见到我娘,觉得她十分眼熟,就强纳她为妾。是也不是?
「你纳了她,用权势掠夺了她,却又不曾在乎她的性命。
「楚氏觉得我娘不能留,逼你杀了她,你就命人杀了她。
「你最气恼的,是楚氏拿帝王的名声威逼于你。至于我娘,一个前朝妃子,杀了就杀了,有什么要紧的?」
太上皇闻言,目眦欲裂,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我。
「你……」
他嗬嗬喘气,一个字也说不出。
我笑吟吟道:
「是了,此事朕竟未跟你提起过,不过今日再说,想来也是一样的。
「你纳了章璟他娘,又抢了我娘,皆是因为,她们都与你的心上人有些肖似。
「于是朕与章璟他娘亲,便也有了几分相似。
「就是这点相似,令朕假扮章璟这么多年都无人怀疑。
「今日您就要上路了,女儿素来心善,不忍叫您糊涂一辈子。
「便想着,让您做个明白鬼。
「朕呀,不叫什么章璟。身上没有半点您的血脉。
「姓就不说了,我原名道常,前朝百姓称我武安公主。
「朕幼时,曾有道人给朕批命,『维鹊有巢,维鸠居之』。」
尾声
曦昭二十七年,太女太傅徐娆昏倒于田间。
她的五脏六腑如枯草般迅速衰败,太医署诊治多日,竟找不出根由。
娆娘说,她这几日听见了「系统」开机的声音,让我放心,她并非真死,只是要回家去了。
「陛下,等我回去,或许会将这边所见所闻,都当成黄粱一梦呢。
「但总归我不会忘记陛下的,我要将陛下的故事讲给每个认识的人听,一天说上八十遍……」
我心中难过,却不忍扫了她的兴,强笑着问她:
「那朕倒要听听,你打算讲朕什么坏话?」
「我要讲,曾有一匹千里马……
「她被养马人鞭打奴役,天长日久,就不想做马了,也想做人。
「于是这匹马踩死了养马人的孩子,那养马人糊里糊涂,将马当成了自己的孩子,精心养了起来。
「养着养着,这匹骏马竟真被养成了人。
「她成了人,也将其他马,一并拉拔成了人的样子。
「陛下,这世间的故事,好生荒谬啊……」
我顺着她的话说:「嗯,荒谬至极。」
娆娘又道:
「陛下,臣前些日子谎称失火,偷偷烧了许多图纸,毁了许多技术。
「您心知肚明,却没有怪我。臣心中,着实是感激您的。」
我叹气:「那本就是你的东西。你不喜欢,自行处置便是,朕为何要怪你?」
娆娘笑了。
「您不知晓……我、我来自千百年后,那里没有帝王,没有地主,人人不用交农税,女子皆能上学工作……
「……虽然也有些不足之处,但比起旁的地方,已是强上许多。我有时嘴上抱怨,心里却喜欢那里。
「可那些东西,却也并非天上掉下来的。是革来的,是争来的,是在矛盾冲突最激烈之时,用血和命堆来的。
「起初我年轻气盛,做事并未想太多。可后来我却忍不住想,我带来了那么多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 为封建王朝添了砖、加了瓦……
「我缓和了好多本应尖锐的矛盾, 为人们煮了一锅消磨意志的温水……
「于是皇权变得愈发坚固, 愈发难以打破了。
「那天我做了个梦。梦见我们有了船、有了炮、有了不屈辱的历史,可我们也有了,有了许多赶不走的主子……
「我不想要主子, 不想回到家里, 却发现, 我的故土成了有皇帝有贵族的国……」
说到这里, 她已流下泪来, 泪水沿着眼角滑落,沾湿了干枯的鬓发。
「我只是个普通人,我担不起这样的罪责……陛下,我害怕……」
我用力握住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