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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水满塘(300)

作者: 末雨 阅读记录

“兵不厌诈,你输了。”

天子眉眼含笑,似又回到了过去。

“后来,先帝挥军南下,我和刘舜都随军出征,你阿娘也跟着,有时也会借刘舜之名,领一队人趁夜滋扰偷袭。你别看她和刘舜长得不像,身形也差许多,但她垫着藤甲戴上首铠,是真能骗着人。”

元琅唇角一撇,淡然道:“这她倒是没说过。”

“因为后来被先帝知道,重重罚了,还让你外祖给她指了婚事……再后来,她逃婚来前线找我,弄得我也被罚了。先帝大怒,限我二十日攻下雍州,以功抵过。”

“她是最懂先帝的。我与刘舜争了两天两夜,最终是她让我保证,破城不劫掠、不奸淫,在裴昭面前以圣山之名起誓,裴昭这才答应刘舜那里应外合之计。”

天子垂下头,长叹一声。

那时候多好啊……他心爱的女人,他的朋友都还活着。人心也都是齐的,每个人都铆足了劲。他们势如破竹,一场场胜仗是最甜的蜜,最美的酒,掩去了所有的算计。

若他还是雍王,刘舜便不会为了子贵母死的祖制公然要挟他,他与阿罗也不会落得如此。

他虽活着,可这躯壳已死去许多年了,这或许便是他无情无义应得的报应。

元琅暗中觑看,幽幽道:“难怪裴公后来哪怕锒铛入狱,也从未背叛陛下。”

一声陛下将垂垂老矣的天子从往昔中捞回来,他沉了口气:“裴昭是重信守诺,但归根结底,他们这些南朝士族向来是良禽择木而栖。南朝昏聩,他才换个枝头。我们北族,向来只信奉强者。”

天子望着远处那一排排人影。

“你看这下头,个个都低着头,心里兴许都盼着我死,好教他们背后的主子有机会能在乱中牟利。”

“先帝越是革旧俗,这些人就越惦记。你膝下无子,待我去了,会有人在这上头做文章。趁早挑几个宗室子侄备着,正好也可筹些助益。”

元琅默了会儿,轻声说:“倘若睿儿还活着,阿爷便不必有此担心了。”

“成王败寇,哪有什么倘若。”

元琅神色微凝,袖口下,双拳紧握,然天子仰靠在横栏上,两眼微阖,澹然自若。

“你记住,先帝创下的不世之业,不可在你我手里改了姓,明白吗?

星夜交辉,缄默良久。

“儿臣明白。”

第一百三十章 月儿弯弯照九州·下

月挂枝头,眼看已近子时,侍女们搀着最后一位宾客离席。

花厅里总算安静下来,刘舜这才不紧不慢地割下一片鹿肉塞进嘴里。

他卸甲回京,兵权却迟迟未交。朝会上调令一出,才过一日,府中便挤满了想试探他意图的说客。

这些人背后的主子,大多靠着战功,手里或多或少有些兵权。昔日攻城略地,按旧俗,战利三成归朝廷,七成归己。若算上俘来的奴仆,九成九都进了自己腰包。

然南朝一倒,再没有这些好处。

元琮倚重士族,修律法,革旧俗,他们空享爵位,吃着朝廷那点薄俸,日子过得远不如南朝那些降臣,实在积怨已久。

如今看元琮命不久矣,自然是上蹿下跳,想引有心人许利收买。

可戈壁上的规矩在中原是行不通的,就算是他坐上那位置,也不会如他们所愿。治世当如扬州那般,羊不可养得太肥,狼也不能饿得太狠。

远处,风声掩着窸窣的脚步靠近,刘舜一抬眼,青檐下,树影斑驳,两列罗裙排开,簇着他的王妃徐徐入内。

她在他身旁坐下,躬身斟酒。

“元琅成婚多年也没个一儿半女,要说你没那心,旁人可是不信的。你一回京,后宫几位娘娘都赏得勤了。”

刘舜冷哼一声,低头继续吃着肉。自他回京,后宅里没少折腾,他忙着探查旧事,尚未挪出闲情来收拾。

王妃端着酒杯等了会儿,垂眸自己饮下。

“你在筹谋什么,不与我说便算了,但至少要让旭儿有个数。我怕那些人老在他耳边吹风,让他生出些别的心思。他到底是你的骨血,哪有人疼外甥不疼儿子的?”

短刀猛地插进桌案,王妃面不改色,伸手去握刀柄,手腕却被扣住,刘舜也终于回头看向她。

“你想说什么,不必绕弯子。”

她看着这个与她做了快三十年夫妻的男人,含笑道:“前阵子那几个丫头我看你都不太满意,已经送走了,昨天又挑上个更好的……”

刘舜打断她:“我告诉过你不用费这些心思。我只有旭儿一个孩子,你还有什么不满?”

话音刚落,守在外头的高嬷嬷叫嚷起来。

二人循声望去,见萧绍快步入内,高嬷嬷拦不住他,跌跌撞撞地追在后头。

刘舜展颜道:“我还当你真不回来了。”

说罢,他扫了眼身侧,王妃欠了欠身:“不打扰你们议事。”

待人走后,刘舜将方才王妃坐过的位子让出来,朝萧绍招手。

“元晖的信半个月前就到了,你此番行事有些鲁莽。”

萧绍此行未果,心中有愧,一直站着没动,刘舜便又敲敲桌案,催道:“坐。”

萧绍这才上前坐下,他话说长了就不够利索,好一会儿才将原委道清。

“你之前说,易容,不能被人知道。裴晏到过的,那人提过的,县衙上下,家眷,都处理了。但那些官,女人很多,找了一阵子,耽误了。”

“原来她是倭人……”

刘舜边听边削着鹿肉,短暂地想起了白凤。

那女人是有些异于常人的地方,但他当时只觉那横眉冷眼的桀骜模样颇有些神似阿姊,并未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