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九千岁(119)
那时候必定更深露重,秋风瑟瑟。
李成蹊环视了一眼周遭的人群。
他们真快乐啊。
可他们所有人加起来的快乐都不及他一人的。
今晚,他酉时正牌便来了,那时天还未完全暗下,而今戌时已过,热闹的人群竟已有了要散去的意思。
没事的,晚点来,届时清净些也好,李成蹊安慰自己,八年都等了,不差这么一时半会。
他幻想着她来时的模样,会是那日的男子打扮,还是会为了见他而悄悄换回女装。
还是男装吧,安全些,反正他早就把她穿着裙装盘发簪花的俏丽的模样刻在了脑子里。
他会在并不太密集的人群里忽然见到她的身影。
她会小跑而来,笑着致歉说,为了找机会脱身,所以耽误了些时候。
他亦会笑着告诉她,不急,他一点都不急。
她或许还会问他:“都说今年呼声最大的李成蹊,背负家族使命,理应一举摘得桂冠,如今却只中了榜眼,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成蹊想象着她看似娇嗔责怪,实则毫不在意的俏丽娇颜,嘴角噙起动容一笑。
她若是这么问,他便告诉她:
“听闻陛下有意要今年的状元郎尚公主,所以……小雪,你明白吗?”
想象着她脸上可能会出现的表情,李成蹊粲笑出声,心道:她一定会这么问。
大小到大,她便信任他,更信任他的才识。
她必然不相信成蹊哥哥会落于人后。
又或许,她早就猜到了,他在御试上作了弊。
为了她。
那么他必然也要这般回答。
小雪,你明白了吗?
……
李成蹊抬眸,果真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
萧野步入盥室的时候,一身轻盈。
紫来阁中,盥室和他的寝卧并不在同一层。
紧致而饱满的线条张弛有度地步入浮着一层雾气的浴桶。
若是这间盥室布着一面铜镜的话,他一定会惊讶于自己脸上竟一直噙着笑。
他的心情很愉悦,若不是身上黏腻,他甚至不愿沐浴。
萧野在浴桶里待了许久,直到水都凉透了亦不察觉。
像是灵魂出了窍,他太快乐了。
花芜是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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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身影迈过稀疏的人群,朝李成蹊行来。
期待的欣喜变为隐隐的失落。
失落倒也罢了,令他极度不安的是另外一种难以摹状的恐惧。
王冬此时一脸尴尬,他也不知自己今日是不是触了什么霉头,竟一直在为他人跑腿。
嘿!这夜的秋风还打着旋儿,虹桥河畔可真是冷死人了!
四周人已不剩多少,他一眼就认出了等在树下的李成蹊。
新晋榜眼此时看着一脸落寞,整身杵在那儿,跟个摆件似的,毫无生气。
“你在此处等花芜吗?”
他终于来到了李成蹊面前。
不对,这问的叫什么话呀。
这桃不言约花芜还是叫他给传的信呢。
李成蹊脸上没有颜色,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双唇和下颌都被秋风冻僵了。
怎么会了,明明只是初秋啊?
“他让我告诉你,他今天误食了核桃,来不了了,你快回去吧,呼,这初秋的郊外怎么这般森寒。嘿!你这披风还挺精致……”
王冬抱着双手跺了跺脚。
花芜也真是的,不见就不见呗,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还非要他特地跑这一趟,冻人啊!
第76章 不想拖累
花芜身上的疹子不重,只有微微的红痕,就是吹不得风,身上无劲儿,出不了门。
第二日睡醒,便已痊愈。
她是想见李成蹊的,可到底时隔多年,似于近乡情怯,不知该如何面对。
其实她也怕李成蹊问起她这些年的经历。
不论她说了什么,如何不在意,他一定会自责。
昨儿萧野离去的时候留下了一句话,“今夜本该是新科进士的烧尾宴。”
士子登科的烧尾宴。
大渝的烧尾宴由翰林院主持,为官方宴席,他为何要在这般重要的日子约见她?
花芜心中沉闷。
之前南家的事已令李植伯父的仕途停滞不前,甚至堪称自毁前程,现在呢?
要让李成蹊重蹈覆辙吗?
烧尾宴喻示鲤鱼跃龙门,从此前途无量。
她难道还要让当年的事,继续拖累李成蹊吗?
不。
他们不能相认。
花芜脑袋疲惫,直到天将明了才沉沉睡去。
睡了约莫一个时辰,脑中一紧,想着未办的事又急急醒了过来。
花芜穿了一身灰扑扑的衣裳,仍作男子打扮,他戴上了轻纱斗笠,在人不多时拐出了庆和宫。
广昭寺占了京都西南面的一座山头。
这里香火旺盛,如同仙境缭绕,可偏偏置身其中,却见不着多少人。
来许愿和还原的人皆是步伐匆匆。
花芜取了一炷香,跪在大殿的蒲团上。
“愿在世的家人康宁无俦,逝者安宁。愿李成蹊前途无量,觅得良缘。愿亲人朋友一事无忧,所得皆所愿。”
花芜默默在心里念完这些,笑了。
说了这么多,神明应当要怪她太贪心了吧。
花芜在蒲团上跪了一会儿。
直到身旁间隔的蒲团上也跪了另一个人。
四周弥漫的檀香,被一股淡雅的松香所取代。
那人宛如谪仙,微宽的袍衫罩着清瘦的身形,腰带已扣至最紧,可偏偏还是拢不牢腰际。
瘦了。
那人虔诚地焚香叩首,每一次低头,都饱含着谦卑和诚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