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九千岁(155)
崔淼语意中的悲怆,正如花芜踏上望山草庐的那一刻于缓坡上所闻之《高山流水》。
“调高和寡,换徵移宫。一帘秋水月溶溶,酒樽空。懒听琵琶江上,泪湿芙蓉。盼何时,锺期再遇野航中。”
曲高和寡,泪湿芙蓉,知音难觅。
当年的众志成城,最终一哄而散,难免凄楚。
“陈熙年是你什么人?”花芜看向那张眉目如雕的脸庞,五官分明有棱有角,俊美异常。
好看的皮囊,放荡不羁的容颜举止,配上眼中流露出的寒光,愈发令人无法小觑。
但听他缓缓开口,“陈熙年出身贫贱,做过商贾,他信奉并推行‘治国之道,必先富民’,后因科举成了户部郎中,因皇帝秘密授意,与南斗山和李植于暗中联合,成立了你口中的‘双吕诗社’,是《千秋诗集》的执笔之人!……他是我表兄,亦是我的启蒙恩师,说起来,双吕诗社还在时,你五岁那年,我还去过你家,抱过你和你弟弟。”
花芜心里打过一道寒颤。
所以,他出现在这两个涉及皇室的案子中,绝对不是什么巧合!
他亦绝不会无缘无故去说这一切,去做这一切。
孕育在花芜脑中的那个大胆的想法,愈演愈烈。
当年父亲亦是皇帝的亲近之臣,他又是何以会成为因督工不利而祸及全家的罪臣的?
“那我爹呢,我爹南斗山,是怎么死的?”
皇帝的抉择令人心寒,这正是君臣嫌隙的第一步,当年南斗山对皇帝的看法当下已无人知晓,可多疑的帝王,对南斗山,却已不复当初信任。
毕竟,比起矢志不渝的忠心,皇帝更加相信,唇亡齿寒。
崔淼解释道,“君臣嫌隙,这只是第一步,却非最为关键之原因,不过是被人加以利用罢了。”
“是谁?!”
被谁利用?
崔淼一笑置之,并不回答这个问题,转而看向一直默默无言的李成蹊。
“知道李植为何当年赔上前程也要救你吗?”
崔淼脸上尽是戏谑。
“因为他是三元老中唯一没有出事之人,从陈熙年到南斗山,李植才是皇帝最信任最想重用之人。他是皇帝的说客。”
李成蹊的脸色冷到了极致,崔淼却不依不饶。
“当年李家人救了你,却还弄丢了你!”
第99章 唇亡齿寒
李成蹊捏紧了拳头,面色发白。
救了她,却又丢了她。
致使最终将她送到了别人手上。
是这样吗?
他心虚地低头,书生的纤细指节越握越紧。
喉中憋着一口气,卡在那儿,如何也也不下去。
他颤着手提起装着白茶的茶盏,也不知费了多少力气才端到嘴边,面前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
“不是的。他们没弄丢我,是我自己跑的。”
花芜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李成蹊。
他是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无论在何种场合中都从未表现出惧色和不安。
“是他们没有照顾好你,否则,你跑什么?”
崔淼两指捏着茶杯,在身前环动绕转,眼神在花芜和李成蹊两人身上来回跳动。
“你说得不错。”李成蹊终于抬起眼,直面这一切。
崔淼说得不错,是他们没有照顾好她。
李成蹊六岁时便在京都之中有着“神童”之称,见之者皆称其早慧。
那些年的事,他在一开始便已懂得了一些,后来,父亲李植在浣州的那些年,再也无心官途,回忆往昔,也偶尔会同他说起当年种种。
那时候,陈熙年一心扑在双吕诗社和《千秋文集》上,未曾娶妻生子,他出事时孤身一人,且处理得低调,虽不祸及他人,但李植心中却是一直有愧的。
当初,正是皇帝授意李植于暗中拉拢南斗山和陈熙年,才有了诗社的成立。
南氏虽是江东名门,可南斗山一家却是偏支寒门,而陈熙年出身贫贱,两人皆是清流代表,愿意为民发声。
陈熙年的死,是李植心中的痛,后来南斗山一家身陷无妄之灾,李植亦是因为对前后发声的这两个事件心中抱憾,才执意牺牲前程救下南溪雪。
要说李植高尚吗?
不一定。
或许真正有着唇亡齿寒之感的人,才是他吧。
是他,把另外两个人带到了皇帝面前,提出革新除弊之策,殊不知,这一切的真正源头,正是皇帝自己,是皇帝亲自策划了这一切,以李植为引,带出了另外两个人,以及后来的一群诗社。
可最终,急于撇清和献祭的,却又是皇帝自己。
唇亡齿寒。
好一个唇亡齿寒!
李植倒也不是怕死,只是已经找不到为这样一个皇帝肝脑涂地的意义了。
“成蹊哥哥。”
那一瞬,李成蹊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他失神地抬眸,看向花芜。
不,是南溪雪。
只见她檀口微张,像是刚说过什么。
“你知道不是这样的。”
她的神情专注而认真,那一对眸子,就像是浸在泉水里的玉石,干净而莹润。
和当年无异。
“成蹊哥哥。”
只这一句,李成蹊又被拉回了往昔。
当年他身负“神童”之名,不知有多少王公贵族来请他伴读,都被他亲自拒了。
轮到南斗山带着南溪雪来研学时,李植假意严肃地调侃道:“成蹊,这可是你未来的媳妇儿,不许再拒咯!”
李成蹊面上无言,认真教导着南溪雪的功课,可唯有天知道,他平静的表面下是怎样一颗汹涌澎湃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