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九千岁(43)
他又转回身去,仿佛水面一直平静无波。
沉默了半晌,花芜知道是自己越矩了,只是年少时养成的习惯,一时恍惚,像是又回到了当时。
她只安安分分继续将发梢揉搓干净。
“你之前在宫里做什么?”
许是为了打破方才那一瞬平地而起的波澜,叶萧发问道。
“奴……我,巡夜击更。”
“夜里的大渝皇宫,如何?巡夜击更枯燥,可曾遇见过什么趣事?”
“皇宫广袤,夜间多是清冷,趣事不曾遇过,倒是有过一件骇事。”
花芜盯着叶萧的颈弯,只见他泰然自若,心绪并无丝毫浮动。
“什么骇事?”
“就是……险些撞鬼了。”
花芜舀起一勺水,沿着沾着豆粉的发团徐徐淋下。
“怎么就,撞鬼了。”
他的语气里藏着一丝调侃。
“就……巡到一处冷宫的时候,竟发现,宫墙上打着两个鬼影,张牙舞爪,还忽大忽小的,好不骇人。”
哗啦啦的水声流尽,花芜以指为梳,为叶萧栉发。
他没什么反应,不知是对她的故事不感兴趣,还是在兀自沉思着什么。
“不过后来才发现,原来不知是宫里的哪位贪玩的小主子,在上元节那日做了一个贴着皮影的灯笼,随手挂在冷宫外的一棵桂花树上。而墙上的影子啊,正是灯笼上贴着的皮影,灯笼在风中晃动,可不就像极了两个张牙舞爪的鬼魅。”
“上元节?”
今年上元佳节,圣上于宫中设宴,也正是那一日,他被引入了芷兰宫。
“是啊,正是上元节那日,”花芜将一条干净的布巾包在那一大股墨发上,轻轻绞了绞,“不过是去年的事了。”
像是有颗水珠子,从天而降,融入了这片水泽之中。
它细微到令人察觉不出存在,却在接触水面的那一刻,呈现出了巨大的波纹。
“叮”的一声,在叶萧心里炸开了一点水花。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一场实力悬殊的对峙或许会悄然而至。
可随后,小太监那毫无掩饰的少年天真和谈趣作怪的语气,却又不像作假。
究竟是巧合?是少年心性?还是一次雁过无痕的试探?
“你想说什么?”
叶萧抓住了花芜正在帮他拭发的手,腾地站起,腰腹线条一览无余。
花芜被他拽至面前,被迫看着他的双眼。
被绞成螺旋状的布巾突然离了手,和乌发一同转了几次,松开,“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师兄,是你让我说的……趣事。”
“有趣吗?”
他兀地靠近,像是要将她脸上的每一道肌肤纹理看个清楚。
原本清澈的嗓音忽地低沉下来,像是藏了一个暗涌,不住地要将人往里头卷。
“什么时候知道的?”
“什、么?什么时候?”
“打在墙上的是皮影,而不是鬼影。”
他的脸上多了几分玩味。
像是在看她,又似乎不是在看她。
花芜不由自主地别过脸,避开他的视线。
“这世上本就没有鬼。”
原本就不宽畅的浴间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和着水波轻轻回荡。
木桶里的热汤一直在蒸着气,弥漫在这一场对峙里。
和一个全身赤裸的男人,面对面在这样一间浴室里,花芜本能地红了脸。
澡堂里忽然又进来了几个人,说着闲话,打破了僵持着的气氛。
花芜捕捉到叶萧那一息的松懈,将手从他的禁锢中抽出,落荒而逃。
叶萧回过神来的时候,发觉自己的手里好像空了点什么。
他擒在花芜的腕上的手原就沾了水,待小太监挣脱的那一瞬,像是让泥鳅滑走了一样。
叶萧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有了点微妙的变化,下意识地往下看去。
他憋了口气,手指张开,撑着上额头。
这点倒是意外!
他双唇绷得紧紧的,随即叹笑出声。
像是突然间想通了什么。
难这个太监,比宫女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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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澡堂,花芜才发现自己一直憋着气,额头已湿了一片,被风一拂,幽凉幽凉的,也不知是汗水还是隔间里的蒸气。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扯那样一个谎,来回应他的试探。
她之前没想过那个人会是庆和宫的宦官头子,还以为穿着蟒袍,行为放浪的约莫就是那几个有头无脑的皇子。
可后来她越想越不对,再到这几日相处,她发现叶萧师兄在某些时刻总会让她想起那个人。
即便他们的嗓音不一样,可她还是不受控制地会将两种感觉重合在一起。
不是叫她忘了吗?为何又要提起?
庆和宫之主不是别人,一旦有所怀疑,就有查到真相的时候。
或许待他们办完这个案子,回京都的那一刻,他便会开始调查她,至于更深的还能查到多少,她不知道,也不敢去猜。
既然如此,不如漏些破绽,让他不再深究才好。
又或许是因为她也想试探,试探她在证明了自己这么有用之后,他还会不会因为那晚的事情而杀她?
可惜在最后,她还是没能撑下去。
她逃了。
而适才那一幕,却像折子戏一样在脑中不断重演,挥之不去。
她没伺候过宫里的主子,身边都是清一色的太监,她早已忘了一个正常男人的躯体应该是什么样的。
鹤背蜂腰。
这样的词汇已许久不曾出现在花芜的脑海里。
一颗心仍是狂跳不止。
她只能安慰自己,今日真是行了大运,先是赵翠仙,后是叶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