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多人会把不解风情和迟钝弄混,其实这完全不同。
纪尧姆选择了先开口:“路易莎……您有什么心事吗?”
路易莎原本垂着眼睛的,这时候轻轻抬了起来,灰绿色的眼睛让人想到了雨后的森林,静谧、清新、犹豫。她那对细眉长长的,正不自觉地蹙起,一种难言的哀戚就这样流露了出来……其实路易莎也没有灰心丧气到这份上,只能说是这辈子的长相和气质容易有这样的感觉。
“我很抱歉,我是说,我知道伯爵和您谈了婚前契约的事儿。”路易莎顿了一下还是开口了:“我听说您拒绝了,在最关键的条款上,您和伯爵有不能妥协的地方。伯爵说他说服不了您,便将这件差事交给了我。”
路易莎注视着纪尧姆的眼睛,身为华夏人,她其实不习惯这样,但她并不想这时候连目光也逃避。
纪尧姆沉默着没有打断她,她也就慢慢地说着:“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虽然从这谈判本身,我并不觉得有问题。因为您代表王室,我代表布鲁多,我们都在为各自的家族、自身争取利益,这一点儿错都没有……不是吗?”
“但有一点我很惭愧,我很清楚您爱着我,明知道还向您提婚前契约的事儿,希望您能因为对我的特殊感情让步。”路易莎终于说出来了。
纪尧姆看着他,心里涌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那并不完全是甜美温暖的,虽然确实以甜美温暖为主——他还感受到了酸涩的、冰凉的东西,混杂在甘美温暖的涌流之中,却让他更难以忘怀了。
“真是个傻姑娘。”纪尧姆轻轻说道:“……请问,我可以握住您的手吗?”
路易莎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是。”
纪尧姆握住了路易莎的手,这是一双柔软、光滑,没有一点点生活痕迹的手,和纪尧姆自己的完全不一样。握住这双手时,他想到了在宫廷里见过的许多女性,比如安娜王后,又比如她的亲生母亲。
纪尧姆对自己的亲生母亲其实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她去世时纪尧姆才两岁,能有什么记忆呢?但身边的人总会向他重复,说那是一个多好的传统女性,温和、慈爱、贤淑、美丽……总之就是拥有这个社会对女性要求的一切美德。
大概,她唯一缺少的就是丈夫的爱了,路易三世并不爱她,嫌她太过寡淡了。但即使这样,也不影响她对丈夫近乎于虔诚的敬爱。无论路易三世如何没有给她身为王后的体面,她都是承受了下来,从未有过一句抱怨。
大家交口称赞这种美德,纪尧姆却只觉得可悲、难以理解。他不知道是不是父系的血脉带来的影响,路易三世不喜欢这样的女人,他也不喜欢……他尊敬自己的母亲,但他没法认同她。
但也不是说纪尧姆就喜欢强势的、野心勃勃的女人了,这上面安娜王后就是个典型。或许是因为她一直在为难纪尧姆,没给纪尧姆好印象,连带他对这样的女人全都没了好感。
至于最典型的,架势十足、生活就像是一场木偶戏剧的宫廷式女子,就是他少年时代见过最多的那种,那就更别说了!他早就窥见了她们的表里不一,装腔作势,然后就很难假装不知道,继续接受那明知道不是真实的百伶百俐、善解人意了。
他过去从不认为自己会爱上一个人,正是因为他再想不到,他的生活中还能出现这些女子以外的女子——他不知道自己爱那种女子,但至少知道现有的那些他通通不会爱上!
现在,他终于知道自己爱那种了。
这姑娘永远不会知道她困扰的事是多么傻……明明看起来是有一张聪明面孔的,过去见她做事,也处处透露着能干和精明。
她难道不知道,她尽可以用‘爱’去调动爱慕她的人,这是他们主动交出的权力,不然怎么叫‘爱情’呢?这已经是宫廷里的妇女做的最顺手的事了,是基本的技能——她根本没有那个意识,她甚至为此而愧疚。
同理心太强了吗?还是道德感太高?纪尧姆不知道,但他根本不希望是任何一个原因。这样只能说明路易莎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无懈可击,她会很容易觉得痛苦,受到一些人、一些事的伤害……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个了。
宁愿她真如传闻中那样,是个铁石心肠的女人,也不愿意事情正相反。前者不过是她伤害别人罢了,即使这个‘别人’ 包括自己。而后者,就是无尽的自我伤害了……纪尧姆根本没法继续去想这个可能。
“听着,我的好姑娘。”纪尧姆拉着路易莎的手,也看着她的眼睛,用一种严肃的、教导的口吻说道:“从现在开始,我得教你一件事——你得学会放下那些惭愧,为什么要惭愧呢?正如你说的,你为布鲁多争取更好的婚前契约,这完全是正当的。”
“至于说我爱你,这是我的事儿,叫你有利用我的权力,是我自愿的。不只是我,任何一个为你献上爱情的人,都是一样的……你得习惯这个,毕竟你是个很迷人的姑娘,嗯,未来还会是迷人的太子妃、迷人的王后——不出意外的话。”
“这些身份,会为你的魅力增添光环,叫更多人争抢着为你效劳的。”
“现在……”
“嗯……?”路易莎还没有从纪尧姆这完全出乎意料的反应中回过神来。
“现在让我们谈谈婚前契约的事吧,你带着契约文件吗?”纪尧姆叹了一口气,以一种认输的语气说道:“现在,我已经没办法了,就让我们签了那该死的婚前契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