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首辅(118)
刘保儿摇摇头,道:“你就是犟。”
“我知道我这点不好,但我起码心安。”张班头闷声说着,又贴好了一张告示,“走吧,去下一个村。”
刘保儿低低嗯了一声,二人再度启程。
县衙人手尚且欠缺,所以大家的任务都很重,贴完一个村儿就赶往下一个村儿,就这么忙碌下来,不知不觉天就黑了。因为辽东县有宵禁的惯例,大晚上没有特殊情况是不许在街道上随意走动的,以免被人当作异族打死。所以茗烟、魏熊以及张班头、刘保儿几个人也就陆陆续续提着糨糊桶和告示回来。
可是由于至今还没招到负责伙房的胥吏,所以他们累死累活一天,回来了也没碗热饭吃。他们几个糙老爷们儿本也不在意,想用几个硬馒头凑合凑合就算了,茗烟惦记着周稚宁,说什么也要熬碗热粥过去。
结果刚敲了门,还没来得及推,门内就传来周稚宁的声音:“等下,别进来。”
茗烟愣一愣:“主子,是奴才,来给您送晚膳的。”
“我知道,从窗户口递给我吧。”
然后纸窗就被人推开了。
茗烟走过去,发现周稚宁正站在窗前。也不知她做了些什么,弄得满脸都是墨,手掌、袖子以及膝盖处也全是墨渍,一双向来清亮的眼睛熬得通红。见她弄成这副模样,茗烟不由得够头往屋内一看。只见屋内的家具器皿被全部清空了,地板上铺着一层巨大的东西,中间摆着几盏小灯,灯芯是最廉价也是最劣质的白蜡烛,一边燃烧着,一边噗噗的往外冒黑烟,弄得房间里全是味儿。
“主子,您这是做什么?”茗烟担心,“这种蜡烛就是下人都不用了,您这么精贵的身份怎么能用呢?瞧这眼睛,都给熏红了。”
“能省则省嘛。”周稚宁端过粥碗,一边往嘴里大口大口地扒,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明个儿你替本官在县衙外支个屏风架子,要大一点儿的,有用。”
“是,奴才这就去办。”茗烟说着,眼睛却一直担忧地盯着周稚宁仓促的吃相,两只手无措地跟着上上下下,“主、主子,别吃的这么快,小心呛着。”
但是周稚宁充耳不闻,直接一口气呼噜噜地喝完了全部白粥,将碗往茗烟手上一塞。
茗烟赶忙要往回走:“主子,奴才再去给您添。”
谁知周稚宁快速丢下一句“不用”,然后砰一声把窗户关上了,茗烟没办法,只好端着碗返回伙房。
伙房内,一群男人蹲在地上默默地啃馒头。
见茗烟来了,刘保儿看了眼他手里的碗,问:“大人就吃了这么一点儿?”
“可不是。”茗烟叹气,“大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知道在研究些什么,连眼睛都熬红了,依我看,她就是太在乎辽东县的百姓了。”
刘保儿闻言,暗地里用手肘戳了戳张班头。张班头偏开头,依旧木着一张脸啃馒头。
“既不明白大人在做什么,我们只管等着就是。”魏熊脸色不变,“总之,明日就能见分晓了。”
茗烟点点头:“既是这样,那我再给大人拿几支好蜡烛去。”
然后放下碗,匆匆地跑了。
刘保儿见张班头似乎是铁了心要隐瞒到底,不由忧心忡忡地看向窗外一片漆黑的夜色。
明日……
等明日一切见了分晓,周稚宁能腾出手来的时候,他和张班头还有机会坦白么?
*
一夜过去,等周稚宁醒来时,早已过了鸡鸣。
由于没开窗,昏暗的房间内尚且充斥着一股蜡烛燃尽之后的臭味。周稚宁按了按自己因为熬夜而胀痛的太阳穴,这才起床穿了外衣,预备出门进行洗漱。
与此同时,茗烟和魏熊二人带着几个衙役在县衙门口忙前忙后。
周稚宁所给出的“包食”条件实在是太诱人了,以至于多得是饿肚子的百姓连夜赶来蹭饭。还有张班头带来的泥瓦匠人,也是未曾吃过早饭就赶了过来。几百个人,几百张口,几百个空肚子,全在等这一口吃的。好在茗烟机灵,已经提前预备下了米和菜,这会子正招呼着衙役们支锅、扛米袋来煮粥。
这清晨的雾还没散,锅里蒸腾的热气就冒了出来,乳白的粥米闻起来香气扑鼻。
很多赶来的百姓见县衙果然信守承诺,已经开始做起了饭,心里对周稚宁的好感不由更上一层楼,只要是端了粥的人,口里都念叨着“周大人真是个好人呐。”、“谢谢周大人,我回去一定烧香拜佛,给周大人修功德。”、“周大人以后一定福大命大,当大官儿!”。
衙役们一面施粥,一面却也感慨。
“你们说,咱们有多久没听到乡亲们夸县太爷了?”
“不知道,有好几年了吧?那时候咱们当衙役的出门都要挨他们一口唾沫呢。今儿这景可真稀奇啊,但是怪招人稀罕的。”
“只要是在辽东县里光着屁股长大的,哪个没受过邻里的恩?能和乡亲们像这样和和气气的处着是最好,咱谁也不想把和自己亲的老大娘和老大爷抓进牢里去。”
“还是多亏了周大人,咱们辽东县这回是真来了好官了。”
茗烟听到衙役们对周稚宁的肯定,高兴极了,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嘴角都恨不得咧到天上去。魏熊沉稳些,但看着乌泱泱的百姓,接触到他们满心濡慕的眼神,他内心也不由为之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