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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首辅(22)

作者: 紫流金 阅读记录

周稚宁不懂为什么赵淮徽会执着于这样一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

她想了半刻,也只能得出这样结论:像赵淮徽这种生出来就享受富贵人生的士族,是无法理解人世间的种种痛苦和不得已的让步的。

她很早以前就告诉过自己,既然已经生活在这个大明,那就没必要和古人计较。

因为相比于古人们土生土长的价值观,她从后世里带来观点才是异类。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那个以文章闻名天下的赵徽。

从赵徽的文章中,周稚宁看见了少年才子的巍巍风流,看见了肆意快马笑春风,简单下笔就成满篇锦绣。一篇文,躯干是朱玉玛瑙,四肢是珍珠珊瑚,头颅是琳琅翡翠,两足是碧玺红钻,内脏更是坠着不计其数的宝石,一读就叮当作响。

可以说,赵徽的一篇文,足以让人看遍天上人间的绚丽,可唯独看不见百姓。

在很多二代子弟的文章里,百姓都是缺位的。

因为在这些人眼里,傲骨要比生命更重要,像她这种受了欺负还要忍气吞声的人就是懦夫。

怎么可能有人为了命连傲骨都不要呢?

子弟们应该很是费解,而赵淮徽算是第一个提出这样疑问的人,可周稚宁没有与赵淮徽解释的兴趣。

“那就依赵兄所言,你下次再问吧。”周稚宁言罢,转身离开了。

这次她走的很慢,一深一浅地踩着雪,慢慢消失在了赵淮徽的视野中。

赵淮徽漆黑的眸子清晰地倒映出她的背影,想了想,去了存文堂。

贾政道看见赵淮徽来一点也不惊讶,反而笑着请他上座。

这回二楼的茶桌上摆着一副紫砂茶具,一块小小地茶饼静静地躺在卷云纹茶盘之中。

兽形小炉之上,炉火煨的正旺。

贾政道穿着套圆领,施施然跪坐下,笑道:“想是受了什么启发才来寻我。”

赵淮徽简单将事情叙述了一遍,垂眸道:“她受了欺负,理应争辩。若是一味忍受,不公的事只会越来越多。甚至……”

他说着,脑中闪过那天晚膳时,那几个混账说的话。

她会被那伙人盯上去做契兄弟。

赵淮徽眸色冷了一层。

“打的一拳开,免得百拳来。”贾政道点点头,“你没想错,可她也没做错。你们的处境与身份天差地别,面对事情的做法当然也会不一样。对于你来说理所当然的事,对于她来说也许需要百般思索。”

说到这里,贾政道神色更加温和:“徽儿,记得我以前对你说过,你的文章笔法、词藻、规格、火候都有了,可还欠缺一样东西。”

赵淮徽蹙眉:“什么?”

“民心。”

贾政道说着,从浅蓝色的宽大袖袍中掏出一张纸,递给赵淮徽,赵淮徽接了之后,才发现这是一篇文章,篇名写着三个字《忠奸论》,再看署名——

“是平江笑笑生?”赵淮徽挑眉。

他听过这个人的名声,却从没机会看过她的文章。

“是她。”贾政道摸了摸山羊胡须,眼里闪着温和的光,“这是前几日有一个小友放到文斋里售卖的。徽儿,你应该仔细看看,平江笑笑生的文章里面,就有你缺的那样民心。”

周稚宁回到小院的时候,周巧秀还在外面伴着妍姐儿玩没回来。

自从周巧秀认识了妍姐儿之后,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家里人都习惯了。

但让周稚宁觉得奇怪的是,今天竟然连以往从不晚归的周巧珍也没回来。

“大姐呢?”周稚宁问。

“你大伯母听秀姐儿说她绣工不错,就着意叫她去院儿里坐坐。我想着左右咱院里也没事儿,就叫她去了。现下里,估摸你大伯母应是留她用晚膳了吧。”

杨氏笑盈盈地说。

她本就想求周允能给周巧珍指个好人家,没想到现在周巧珍得了邓氏的喜欢。她是又惊又喜,恨不得周巧珍多在邓氏面前得脸,哪儿还想着叫周巧珍回来。

周稚宁头疼地揉了揉额角,面色不愉:“阿娘,你这样做不对。大伯母与我家又不是什么很亲厚的情分,第一次留膳大姐怎么能应呢?”

杨氏讪讪地拿着掸子一边拍周稚宁身上的雪屑,一边说:“你大伯母是个心善的好人儿,应当不会同你大姐计较这些的。”

说完,她又端着个汤婆子塞给周稚宁手里,语气讨好地说:“你瞧,你大伯母今天还叫人送来了两匹好缎子,我裁了半尺出来给你做了个汤婆套子,以后你抱着就不会烫着手了。”

邓氏送来的东西都是好的,这两匹料子放在外面都是二、三十两的价。现在杨氏和周巧珍她们缺的就是好布料做衣裳,邓氏送的礼是正正好好的。可这么珍贵的东西,杨氏却留心给她裁了个暖手套子。

周稚宁叹了口气,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她因为杨氏的无知而感到疲惫,却又因为对方真诚的关怀而感到心软。

“阿娘,今日就算了,以后一定要叮嘱大姐注意些礼数,不要因为碍着大伯母的身份不好推辞。”

周稚宁到底还是松了口,她收下汤婆套子,叮嘱道:“我在外面辛苦读书,精力有限,没办法照看家里。几个姐姐们都要阿娘你费心看管。我不求几个姐姐有贵女仪态,但求礼数周全就够了。”

这个世道女子本就艰难,周稚宁只能尽自己努力让几个姐姐尽量过得好些。

*

赵淮徽回到自己院落中的时候,已经是乌啼满霜天的时候了。

天边的一轮明月孤高清傲,一片银辉笼罩着雪夜,给院子里凋零的树木镀上一层淡淡的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