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月明(探案)(276)
“她是我最宠爱的妾,如果不是母亲嫌她出身低微,坚决不同意,我甚至想将她扶成我的正妻。”阮继说这话时眼中带上了惆怅,这个叫红袖的女子,曾经真的走进过他的心房。
他将她当做红颜知己,真心待之,而她却内心煎熬,身怀秘密。
在明代之前,正妻与妾室有一道跨不过的鸿沟,若是妾室被扶正,主君便会受到惩罚,甚至被流放,而在大明,虽然朝廷对扶正妾室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文人与士大夫们还是觉得扶正妾室是件十分丢脸的事情,为了名声,他们绝不会考虑。
如果正妻死了或者被休,他们宁愿再娶都不会扶正妾室,妾室的地位可见一斑。
“红袖曾经问过我,如果我发现她做了什么错事而背叛我,我会不会原谅她,我当时没有回答,只是说,我不相信她会这样做,她的表情似乎有些茫然,很快便恢复了平静,我还以为自己多心了,谁知,这不过是今日悲剧的伏笔罢了。”
景暄和心想,他们也算是一对痴男怨女了,可惜天道不测,造化弄人,让人无从窥探命运的走向。
“阮县丞,请节哀。”汪常青宽慰他道。
阮继摆了摆手,“汪大人,其实一开始我对你并无芥蒂,后来吴知县总说,你迂腐不堪,不会做事,我对你便越来越看不惯了,当时我其实是想为剿匪的军士捐献粮食的,可是吴知县跟我说,望春县如今动荡,粮食还是握在自己手中更保险,那些流民只会越来越多,粮食的价格也会水涨船高,而阮家生意上受创,并不比以前风光了,与其将粮食捐献给军士们,还不如自己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他竟是这样跟你说的?”汪常青似乎有些讶异,“吴知县也跟我说过,阮县丞自私自利,不体察百姓,这样的人不值得深交,我才一开始对大人有所误会的,对大人的态度也很冷淡。”
“这个吴知县,平日里唯唯诺诺,不堪大用,竟想着挑拨你我的关系……”阮继眼中升起了怒意,他一向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没想到有人却有两幅嘴脸,到处挑拨。
又寒暄了几句,一炷香后,吴知县终于从家中赶了过来。
他顶着黑眼圈,似乎没有睡好,面露青白之色,连声说:“抱歉,下官来迟了。”
“吴知县最近看起来很忙哩,在忙些什么呢?”景暄和面露微笑道。
吴知县擦了擦汗,“哪里哪里,不过是处理一些流民抢劫害人的案子,小案子罢了,难登大雅之堂,怎会有景大人与汪大人剿匪事忙呢?”
汪常青说:“刚才我与景大人站在石碑前,觉得上面的字写的很好,不知是哪位先生写的呢?”
吴知县道:“是下官刚到望春县的时候写的,那时我还是一喜欢舞文弄墨的士子,让诸位见笑了。”
景暄和声音清朗,一字一句地将上面的字念了出来:
“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1)
吴知县只觉得有些晕眩,仿佛想起了二十多年前初到望春县的场景,那时,他还是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原来转眼间,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这世上,保持初心是最为可贵的事情,很多人走着走着,却丢掉了初心,变成了他们自己都不认得的人,吴知县,你说,这种人是不是很可怕?”
吴知县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说:“景大人说的是。”
景暄和走近了一步,正色道:“圣上已将黑风寨寨主周粲招安了,可是他提到,望春县府衙中有一衙役一直给他传递消息,这样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实在是令人不耻啊。”她顿了顿,“吴知县,你可知修阿大在哪里?”
“他……他正在前厅值守,我这就派人将他押过来。”吴知县急忙说。
不一会儿,修阿大就被五花大绑了过来,他嘴里塞着破布,却不挣扎也不叫唤,面如死灰。
吴知县大声道:“大胆狂徒,你竟泄露官衙的机密,简直是罪无可恕!来人,将他杖三十,以示惩戒!”
“用心打!”他将双脚并拢,说道。
景暄和自然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梃杖虽然看似简单,里面的门道可不少,有的掌刑人打得巧妙,皮开肉绽但内里不受伤害,有的却看起来轻飘飘的,实际上内伤严重,甚至致命。
如果只是喊“打”,就只是敷衍一下,若是喊“着实打”,并且双脚呈外八字,便是要打成残废……
可如果像吴知县这样双脚并拢,喊“用心打”,意思就是……往死里打。
这样打下去,修阿大怕是活不成了。
“慢着!”景暄和见衙役们要将修阿大拖下去,赶忙阻止道。
她将他口中的破布拿了出来,问道:“修阿大,你就没有什么要辩白的么?”
修阿大仿佛从胸腔中吐出一口气,顺从地说:“大人,是小人做的,小人愿意承担责任。”
景暄和却从袖中拿出一张药单,道:“我问过药房,你母亲重病,你没钱买药,好像是吴知县资助你们家的吧。”
修阿大低声说了“是”。
吴知县辩解道:“我不过是关心下属罢了,谁知道这狼心狗肺的东西却还不知足……”
“不知足的恐怕另有其人吧,”景暄和打断了他的话,“你挑拨阮县丞与汪大人之间的关系我们先按下不表,后来本官来了望春县,你也一直跟我说阮县丞有多么难相处,就是想我对他心生龃龉,不去找他捐军粮。往小了说,这是贻误战机,往大了说,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剿匪成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