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月明(探案)(353)
她翻身下马,痴痴地望向十步之外的徐芃敏。
之前,她明明拥有那么清亮好听的声音,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
“敏敏……”景暄和喃喃道,怎么才两个月没见,她竟已枯槁成了这副样子?她想去扶她,可是脚步却像定住了一般。
“求黎督主恕罪,请您把相公的尸首还给我!”
徐芃敏三步一叩首,声声泣血,每磕一次头,就重复一遍上述的话语。
她漠然的眼神好像失去了所有盼头,额头上戴着白色的布巾,白色早已染上了血渍,却掩盖不了那些旧伤,又因为不断的磕头而添了新伤。
她看见了景暄和,又好像没看见,就这样从她身旁经过。在场的人无不动容,自动给她让开了一条道,只余下无数的叹息。
人群中有人小声道:“这徐姑娘也真是痴情,汪大人已经死了十五天,这一十五天以来,徐姑娘每日就从府邸三步一跪到城门口,可是黎厂公的心就像铁做的一样,全然不顾徐姑娘的哀求。”
“哎,谁叫汪大人跟东厂作对呢?黎厂公如今可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无人能匹敌他的地位!“
路人的低语自然传到了徐芃敏的耳中,她却恍若未闻,终于,她来到了城墙边,目光就这样落到了死去多时的汪常青身上。
一开始她得知汪常青的死讯,还以为自己在做梦,那么温柔可亲的丈夫,就这么死了吗?
她哭泣过,哀嚎过,可后来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能让他再受此屈辱了,不能让他死了也不安生!
她疯了一样地让守城的士兵将她丈夫放下来,可他们却说,自己无能为力,这是黎督主亲自下的命令,若无他的首肯,谁也不敢将汪大人的尸身放下来,否则就会和他落得一个下场。
徐芃敏的心由伤痛变成了麻木,那些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她都可以不在乎,她只想将丈夫好好安葬,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愿望都做不到呢?
如今的她,早已从天之骄女变成了一堆烂泥巴,可为什么,黎振还是不肯放过他们?
“敏敏,不要去求他,没有用的……”景暄和脱下雪白狐裘披风,拢在她身上,寒风中,她的身子是如此单薄,只穿一件素白的粗衣,让景暄和看着心疼。
“景姐姐,你回来了?”徐芃敏像是才认出她一般,瞳孔终于亮了一点。
“敏敏,快起来!”
景暄和拉她,她却执拗地摇头,不肯起来。
“徐芃敏,起来!”
“我不要!”徐芃敏突然大喝了一声。
景暄和脚步一顿,蹲下来,放低声音,道:“敏敏,你不是紫禁城最骄傲的徐氏女吗?汪常青到死都不折腰,若是他在天有灵,看到你这样作践自己,他会有多心疼啊……”
“你懂什么?他都已经死了,为了自己的狗屁信仰舍我而去了,我就是要这样作践自己,就是要让他死了也灵魂不安!谁叫他那么狠心,就这样抛下了我!”
她双目通红地望着城头上那再也醒不过来的汪常青,突然捂住脸,痛哭失声。她的哭声悲切,仿佛全天下最硬的心肠此刻也会为这哭声而软上三分。
景暄和一把抱住她,用尽全力地搂住她,她知道她已经在濒临崩溃的边缘,这样发泄出来,总比憋坏了强。
“那日吉祥匆忙去寺庙找我,说相公出事了,我还不信,可是……她交给了我一封信,说是他留下的。到头来,他也只给我留了这么一封信……”徐芃敏哽咽道,声音被风吹得破碎而凄厉。
她缓缓闭上眼睛,眼前浮现起那封她看过许多次,已经被揉得皱巴巴的书信——
敏敏吾妻,见信如唔。
余幼时家贫,常读圣贤书,只觉书中自有颜如玉,并无心男女之事。自从月下初遇卿卿,只觉上天垂怜,卿若彩云,余心向往之。后竟能娶卿为妻,实为三世之福,常感上天恩德。余惟愿伴卿左右,朝朝暮暮,直至终老。余恋慕卿卿,刻骨铭心,苍天可鉴。
然宦官专政,民怨沸腾,余身为左都御史,职责在身,不敢懈怠。余为懵懂孩童时,慈母屡屡告余:于公景涟,言为士则,行为世范,汝若长大,应以于公为楷模,有澄清天下之志。
于公清正,竟被奸宦逼死,余以为魏逆已死,天下应当太平,然魏逆灭而黎逆生,奸宦竟要毁坏书院,扑杀士子,是可忍孰不可忍?余愿以血肉之躯,护住书院,以全吾志。
余知此去凶多吉少,惟愿卿珍重自身,勿悲勿念。余无愧苍生,无愧社稷,却唯独愧对卿卿。若有来生,余愿化作一颗石,一抔土,一株松,伴卿左右,暮去朝来,永不离弃。
卿切勿为余守节,余惟愿卿余生幸福,另觅良人,子孙环绕于膝,便是余之唯一心愿。
汪常青
绝笔。
……
徐芃敏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打在了上面,她的双手颤抖,连嘴唇都忍不住抖动起来。
为什么……
上天要这么残忍,将她在意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拿走?
汪常青的母亲几乎哭死了过去,徐芃敏连安慰自己的力气都没有了,却要强撑着去安慰别人。
“孩子……我的孩子……”她良善了一生的婆母捶胸顿足道,“傻孩子,怎么不知道躲啊……”
听到这句话,徐芃敏终于撑不住了,她眼前一黑,竟晕了过去。大夫把脉,她挣扎着从床上起来,拉着大夫的手,问她腹中的孩子怎么样了。大夫却摇了摇头说:之前误诊了,她只是肠胃不适,并不是怀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