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之后(8)
东小院中也极寂静,正房中却亮着一豆灯火,在夜幕中泛着温暖的光,陈文耀笑意更深,阔步前行,推门而——
没推开?
笑意一滞,陈文耀无奈,想是家中尽是妇孺,夜间锁门也是常事,屈指轻轻扣门。
内室里,明棠晚上喝了酒,不免比平日放纵些,正拘了折柳与闻荷在身边,给她们讲鬼故事。
帐幔深深,那一点烛光自下而上映出明棠半张脸,眼眸深深藏在阴影里,再配上那细若游丝的语气,闻荷与折柳本就被吓得不清,乍然听到敲门声,简直是魂飞魄散,死死捂着嘴巴才没尖叫出声。
闻荷捂着砰砰跳的心脏,好半晌才平复下来,仔细去听,却没了方才的声音,越想越是后背发毛,颤声问:“小姐,刚刚、刚刚你们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讲鬼故事,就是要看听故事的人那又觉得害怕,又忍不住听的纠结模样,真被吓到了就无趣了。
明棠没了兴致,将手中烛台放在一旁高几上:“想是少爷回来了,引他去书房睡吧。”
不是说出去应酬么,怎么大半夜的回家,扰的人不安生。本就打定了主意,明棠此刻丝毫没有跟他周旋的意思,索性不见,只让折柳闻荷出去应对。
两人哀怨地看了她一眼,起身略略整理了衣裳,拉开门闩,果然,门前站着陈文耀。
他似是喝了酒,站立有些不稳,身上浓重酒气外,还有股幽香的脂粉气。
折柳素来管着明棠外面的事,在外行走多了,一闻便知晓,这是轻容坊中十两银子一盒的夜流香,因香味浓艳,略显轻浮,自恃身份的太太奶奶们嫌它不庄重,向来弃之不用。倒是伎家爱它香味经久不散,常常采买。久而久之,就更没有正经人家的女眷愿意用这味香了。
陈文耀夜半方归,身上又带着夜流香的味道,折柳心中反感,踏出门外,堵在他面前,端端正正行了福礼,低声道:“少爷,少奶奶已歇下了,睡前吩咐我们把书房收拾了出来。”
“幼娘已歇下了?”陈文耀愕然,随即不悦。
内室分明亮着灯。是恼怒他晚归吗?即便如此,也不该派个丫鬟把他挡在门外。
“是。”闻荷上前一步,声音低缓,像是怕吵着人,“少奶奶知道您回来了,晚上一时高兴,多喝了两盏酒,睡得有些不安稳,亥时还醒了一次,吩咐我们点一盏小灯。”
因他回来,高兴得喝酒?陈文耀心弦一松,竟有些飘飘然,当下把之前的那些不悦都散去了,配合地压低声音:“既如此,你们晚间警醒些,照顾好少奶奶。”
明棠嫁给他这几年,虽然温柔体贴,却向来情绪不大外露,陈文耀偶尔甚至觉得,明棠根本不在意谁是她的丈夫。而今听说明棠欢喜到喝了几盏酒,陈文耀躺在书房略显冷硬的窄床上也不觉得被怠慢了。
内室里明棠却是把这几句对答听得清清楚楚,待陈文耀走了,明棠倚在床上,笑着道:“越发会说话了,真是会哄人。”
“惭愧,不及小姐十分之一。”闻荷一本正经。
“我手下有你们两个这样的人才,你们却只能跟着我这样的主家,从这点上,你们确实不如我十分之一的有福。”
明棠这话略有些弯绕,两人反应一息才明白明棠的意思,不由都有些脸热。
正要谦辞,明棠已经缩进被子里,紧闭双眼:“好了好了,我睡着了,你们快回去歇着吧,明天不一定有什么事呢。”
折柳哭笑不得,上前放下床帐,细细整理好,随后轻轻吹了蜡烛,与闻荷两人各自回房去。
夜色已深,一阵风起,月亮从云层后渐渐露出来,皎洁月光洒在陈宅中,如一面月光的湖,安静而宁和,湖面上不见一点涟漪。
第5章
赶着板车穿行在京城街巷中的贩水人在巷口停下,取下两桶水担在肩上,一步一步朝巷中走去。那扁担两头都被压的弯弯的,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折断,却是始终在他肩上停的稳稳的,一路走来竟是一滴也没洒出去。
敲开陈宅后门,将水放在指定的地方,这人从怀中取出一张小心翼翼叠起来的纸展开,递给来取水的人,等着她按手印。
那婆子接过,却笑了笑:“我们家少奶奶说了,以后这个暂且不用了,都现结。”说罢,仔细数了数上面的手印数,拿了对应的钱给他。
大夏制的元和通宝分量十足,贩水人接过那串沉甸甸的铜钱,一时竟有些不知如何安放,手忙脚乱一番后才塞进怀里,最关心的却是:“妹子,那以后你们家还要水不?”
这家三年来每天要一担山泉水,每担十文,向来一分钱也不少给,有时候还会凑个整,多给一些,按这户人家的说法“少奶奶说了,你们也算是我们家的编外雇工,这是你们的奖金。”
奖金是什么,贩水人不知道,只知道他比之前拿到的钱要多。
蚊子腿再小也是肉,何况这可是细水流长的稳定收入,又是无本买卖,只要费些力气,贩水人生怕这家以后就不要自己送水了。
那婆子揭开桶盖,见里面水质干净,一点杂物都不见,满意地点点头:“自然是要的。”斜了他一眼,“送一担给一担的钱难道不好?你还担心我们家赖你的账不成?”
贩水人便不再说话,小意奉承一句,摸着怀中有些硌人的铜钱乐呵呵回了巷口处,与同行的人拉着车往下一家走去。
城外玉鸣山上以泉眼众多闻名,且那泉水水质清冽,又经年不息,比城中井水口感好上不止一筹。明棠向来享受生活,既然有天然矿泉水可以用,她就也不吝惜每天那笔额外的支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