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春归(24)
血从隗絮的背上渗出,秦常念因为紧张而紧紧拽着隗絮的衣角,正好会牵拉到他的伤口。可隗絮只是低头看了一眼,任由她拽着,眼里满是心疼。
秦远终是收了鞭子,冷冰冰地留下一句:“罚你再跪两个时辰,好好反省反省。来人,把她那件红裙子烧了!”便快步走回了房间。
秦常念刚准备换个姿势跪着,隗絮就一把把她提溜起来,脱下自己的披风,将她整个裹在里面。
秦常念看着隗絮系披风带子,微微笑了一下,推了推隗絮的手,轻声说道:“我还没跪完呢。”
隗絮手中的动作一顿,但很快恢复如常,他一边伸手去搀秦常念,一边答道:“我替你跪。”
“不可,是我自己闯的祸,我自己收尾,不用你替我。”秦常念的声音淡淡的,却很有力量,她盯着隗絮认真帮她整理衣服的侧颜,犹豫了一下,声音又放小了点,补充道,“女儿受父亲的责罚,天经地义,连子秋也不敢来替我求情,你又以什么身份替我跪呢?”
一时间,两人都静止了。
秦常念的心跳得像边关的战鼓,咚咚,咚咚,把周围的一切都放慢了。她不是害怕父亲,而是在紧张隗絮的答案。她有些期待地看着隗絮,又怕自己不该期待。
隗絮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头来,和她四目相对,嘴巴动了几次,但终是没说话。
他的眼神炽热而滚烫,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翻腾,但只一秒,隗絮垂下眸,细密的睫毛盖下来,隐去了里面的所有情绪,像是戏台子落下帘子,阻隔开观众和演员。
秦常念觉得她无比接近一座陈息百年的活火山,也许可以窥到些属于他的秘密。
“我是大小姐的先生,是我教导无方,理应担责。”隗絮沉默了片刻,声音低沉地回答道。
轰,山洪暴发,冲走了一切的一切。
后面他似乎还说了几句话,但秦常念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她只觉得腿一软,快要向后倒去,又被隗絮抱住,她自嘲地笑了笑,重复了一遍隗絮的话:“教导无方,理应担责……”
她强撑着从隗絮的怀里出来,退后了几步,和隗絮间隔了一段距离,弯下腰行礼:“那便是我连累先生了。先生无需担责,是常念顽劣不堪、逼迫先生教我练武,还请先生莫要责怪。”
秦常念重新跪了下去,大雪将她映衬得更加苍白了些,她整个人填不满隗絮的半件披风,像一片飘荡的芦苇,惹人忧心。
“教导无方,理应担责”在秦常念的脑海里不断回荡,像是寺庙清晨的撞钟,绵长而又震撼,穿过木门、透过山林,直捣鼓膜,无法控制,不得停止。
最后秦常念陷入一片虚无。
倒下去前,她只看到了白茫茫的一片,心里有些悲哀:哦,原来他只把我当学生啊。
秦远听到下人来报说大小姐晕倒了,赶忙跑到秦常念那里想去看她。可却在房门口犹豫了,想要推门的手抬起又放下。
他想起自己的妻子、秦常念的母亲,她当年就是提着把剑,仗着自己有些武功,便擅自作主、不告而别,只遣人给他送了一封信,甚至都算不上是一封信的寥寥几语。只是说,她去荆州了,待事成之后便归来。后来,便再也没命回来。
隗絮恰好推门出来,迎面碰上秦远,他行了个礼,解释道:“大小姐是舟车劳顿、受了风寒,今日又受了惊吓,才晕倒的,刚刚大夫已经看过了,并无大碍。我现在去看看给她煎的药。”
秦远却拦住了他:“今日常念的坚持超出我的想象,本以为她会立刻认错求情,没想到她和我对抗到底。你也觉得我对她太过狠心了吗?”
隗絮站定,想了一下,认认真真地说道:“我虽不知将军和大小姐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大小姐毕竟也长大了,是个有主见、有想法的人,有些事,比起我们替她安排、命她听从,不如放手,相信大小姐也是个聪明人,会为自己做出选择。”
秦远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放手,放手的结局可不一定好啊。”
“好不好都是大小姐的选择,是她想走的路。人生只有一次,谁都不能预知未来,哪有什么好与坏之分呢,不留遗憾便是最好。”隗絮瞟了一眼屋里仍昏迷的秦常念,一字一句地说道。
她最是向往自由了,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
秦远不知有没有听进隗絮的劝告,看着远方出神,良久,回过神来,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那你可知,她选的路和隗少主要走的路,终究是殊途,殊途难同归。”
我怎会不知,你我的身份本就是对立,现下的欢愉不过是偷来之物,又能维续到何时。
有限期的幸福,更让人悲哀。
隗絮一向沉稳的表情第一次有了破裂的痕迹,他红着眼眶低下头,自嘲地摇了摇头,明明是早就知道的事情啊,怎么到头来,还是千般不舍、万般无奈。
隗絮还是整理好表情抬起了头,边回忆边说道:“阿念说过,有一日的幸福,便不可辜负,隗某谨遵大小姐的命令。”
“你可知圣宴之上,陛下想赐婚太子和常念。”
秦远的话,撕碎了隗絮仅存的信念。
隗絮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不敢置信,可转眼又被无尽的悲凉取代,原来,秦远罚你时所谓的私会太子,是真的。他眼眶猩红,垂在身侧的手也止不住地颤抖。
房间里,秦常念虚弱的咳嗽声传出,紧接着是侍女询问她怎么样的关切声。
秦远隔着门遥遥向里望了一眼,又上下打量了隗絮一番,叹了口气,终是没进去,疾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