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兄(169)
不过她折花送的都是年轻俊美、身强力壮的小郎君。
于是萧景姝又从仅剩两枝的杏花里分了一枝给恪敬公主,笑嘻嘻道:“怎敢与您相比。”
御驾旁的阿喜将后头这些事看得分明,又听了几个来往的老臣念叨,忍不住隔着车帘对卫觊告状:“陛下,他们念叨七娘子不成体统呢。”
卫觊正巧想放松片刻,便命内侍将轿辇的帘子卷起,向后头不远处看了两眼。他一举一动何其受人重视,萧景姝想当不知道他在看自己都不行,片刻后便策马到了御驾旁。
卫觊眉眼含笑地打量着她怀里的最后一枝杏花:“唔,留给我的?”
萧景姝皱了皱鼻子,低头将花也编成了花环往脑袋上一套:“留给我自己的。”
青骢马甩着尾巴离开了,卫觊失笑地看着她的背影,浅粉的杏花和嫩绿的柳叶将发髻勾得有些乱糟糟,瞧着的确有些不成体统,可板板正正的又有什么意思。
他吩咐内侍:“去找尚衣监的人给七娘改两身骑装,她身上这件不知从哪里讨来的,瞧着宽松了些。”
街道一侧不起眼的客栈二楼上,萧不言隔着半掩的窗户,专注地注视着下方一眼望不到头的车队。他们是昨夜到这个县城的,为了避免直接遇上朝廷西行的车队,便打算在客栈停留一日。
两侧禁军护送,往来者形貌一丝不苟,在其中实在太不同、太鲜明。身份的迷雾彻底散去后,即便此时相距较远看不清她的容貌,她在萧不言心中也格外鲜明。
世上只有一个人是这样的,萧不言心道,我从来都没有认错过。
她从御驾旁边离开后到了队伍中央一架平平无奇的马车旁,似乎侧身与车中人说了句什么,然后从马鞍旁系着的布袋里摸出柳哨吹了起来。
队伍缓慢向前移动着,萧不言终于看清了萧景姝的脸。她的眉眼间没有一丝阴霾,神情极为舒展,仿佛这世间没有一丝一毫可让她忧虑的事一般。她这样的模样萧不言只见过两次,一次是在如火烧云一般的凤凰木下她看见满山飞舞的蝴蝶,一次是玉容儿教她跳傩舞。
其余时候她即便在笑,眼睛里也总有那么一丝情绪是紧绷的。在金陵做他的“七妹”时尤甚,一直是一副病骨支离,郁郁寡欢的模样。
一想到她把自己搞成那副模样的一部分缘由是为了骗过他,萧不言又隐隐有些气了。不过以往是气她骗自己,如今是气她竟为了骗自己糟蹋身子。
她终于到了客栈正下方,清越哨音传进室内,一直被萧不言严加看管的公仪仇耳朵动了动,唇角扯出个状似嘲讽的笑来。
“这曲子还是当年我请名师教她的,没想起用竹哨吹起来也别有一番风味。”他幽幽道,“阿泯,七娘貌似很乐意嫁给卫觊呢,不然吹不出这样轻快的曲子。”
这是他这些日子头一次主动开口说话。
公仪仇自己都落进了萧不言手中,他这些年经营的势力自然也被萧不言顺藤摸瓜全都扯了出来。萧不言先命人将他安插在这一路以及长安的、打算刺杀恪敬公主和卫觊的几个钉子拔了,而后开始细细梳理他手下这些不算少的人。
不清楚自己到底帮公仪仇做过什么、复仇心思没有那么热切的打散编进军营做正事去,为数不多的执拗之人陪公仪仇一道去庄子里清修。
萧不言没有搭理他,待萧景姝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才转身平静道:“她知晓这所谓婚事根本困不住她,又何须因此烦忧。”
从意识到卫觊从头到尾都知晓皎皎的身份后,他就明白卫觊不会轻易放弃娶她的念头。
这期间田柒一直在他身边明里暗里地骂卫觊不要脸,但萧不言并不觉得卫觊的行径有多不要脸,毕竟皎皎受人喜欢太正常了,既然喜欢,那自然要设法去抢。
这几日,他隐隐察觉出公仪仇对皎皎的心思也有些不同寻常,思忖过后决定装作没意识到这件事——皎皎估计会对这份古怪的“喜欢”感到厌恶,那他最好表现得对此从不知情,免得她日后从自己的表现里想起这件事,连带着自己都遭嫌弃。
“卫觊困不住她,你也困不住。”公仪仇冷眼看着他,“她即便喜欢你,也绝不会抛开身份芥蒂一心一意与你在一起,你又何必栽到她身上。”
他到底亲自教养萧景姝长大,知晓有些东西她一辈子都不可能真正放下。
这些人,明明一个两个都喜欢她,可偏偏做的都是让她不欢喜的事。萧不言摇了摇头:“我不会困住她,我只会追逐她。”
她要的就是这个。与她没有仇怨芥蒂之人的爱她反而不敢要,因为她不信什么真心。她要的就是本就有隔阂、会因她痛苦、被她一次次推开又会不断追上的人的爱,历经摧折淬炼的东西在她眼里才显得真。
因为她是一个不信自己能轻易得到爱的胆小鬼。
不过没关系,胆小鬼已经向他走出一步了,即便她走出一步后又飞快逃离。
但她已经用尽所有的胆量了,剩下的事交由他来做便好。
车队的末尾掠过,萧不言关上窗对田柒道:“二娘应当留在了徐州,先去见一见二娘再回琅琊。”
……
数日后,洛阳。
昔年繁盛一时的元妙观已稍显破败,但门前并无杂草落叶,显然是精心清理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