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兄(91)
小佛堂的大门被钟越轰然推开,露出正对着门的佛像。萧景姝目光扫过佛前的香炉与落灰的地板,心道,阿娘不在这里。
——也算意料之中。
钟越走到佛像前,在莲花宝座的某一处按了按。
正对着他们的佛像缓缓后移,像是一道突然被推开的石门,露出其后隐蔽的暗道。
萧景姝陡然一惊。
她的脚步一动也没动,等着钟越带她走进去,可钟越却转过了身。
他的目光扫过萧景姝素净的衣裙与鞋履,最终定在了她挽发的珠钗上。
珍珠攒成的花瓣中央,拥着一颗红宝石充做花蕊。
钟越伸出手,将她鬓间的珠钗拔了。
于是她的发落了下来,飘飘悠悠,让他分神想到这青丝远不如以往柔顺。
她的目光是错愕的、忐忑的,带着几分因未知而生的担忧。
钟越偏过头,淡淡道:“进去吧。”
萧景姝深深吸了口气,肩膀也随之提起。她没有说话,只颤着眼睫看了钟越一眼,踏进了那条不知通往何处的密道。
“先生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钟越又突然开口,“不要多嘴。”
萧景姝顿住脚步,轻轻“嗯”了一声。
在她又往前走了几步后,身后沉重的石门又缓缓合上了。密道里暗了下去,两侧的烛火却显得亮了。
烧的是白蜡烛。
萧景姝心中有了些许猜测,继续向前走。
密道越来越宽,走到某一处时,豁然开朗。
相似的场景她在辛府的祠堂里就见过,只不过这间挖在山腹里的密室比供奉太女卫先辈的祠堂大得多的多。
萧景姝的目光径直投向正对着自己最显眼的牌位。
先考陆公讳冕之灵位。
不孝子陆瑾奉祭。
她僵硬地侧了侧身,看向了陆冕牌位右侧稍矮几寸的牌位。
先姊陆琼之灵位。
弟陆瑾奉祭。
最左侧的牌位上则没有任何称谓,只简简单单“陆瑾之灵位”几个字。
只不过供奉之人换了个名字。
公仪仇。
萧景姝的目光环视过周围的牌位,同样的字迹,同一人所写的名字,同样的供奉者——除却陆瑾的灵位上是公仪仇,其余的灵位上全是陆瑾。
可写下“公仪仇”三个字的笔迹,却与写下成千上万个“陆瑾”的笔迹相同。
另一侧的密道里传来轮椅滚动的声音,很慢,应当是轮椅的主人自己在控制。
萧景姝对上了公仪仇比夜色还要浓黑的眼睛。明明是深秋,可他却穿得如同身在数九隆冬,腿上还盖着一条厚厚的羊毛毯子。
公仪仇拿着戒尺,面无表情地指了指陆冕灵位前空荡荡的地板。
他说:“跪下。”
第45章 心无愧 往上是纤长白皙的小腿,再往上……
地板上的凉意透过衣衫,幽幽沁进骨头缝里,把身体里的暖尽数逼了出去。
在这样的日子里罚跪,实在是一种熬人的折磨。
不过小半个时辰,萧景姝就有点撑不住了,稍稍倾斜身子坐在了地上,一只手下意识撑在了地面上。
而后她疼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又把手收了回来。
她两只手的掌心都已经被戒尺抽肿了,看起来分外可怖——萧景姝还是头一次挨这么重的打。
肚子里存了一箩筐解释的话,可一句也没用上。公仪仇根本没问她怎么离开又是怎么回来的,只不发一言地打她手心。
萧景姝这时才知以往公仪仇打她根本没有用力。
挨第一下时她就疼得哼出了声,又咬住嘴唇把所有声音都吞了回去。可到底没受过这么大的罪,皮肉又生嫩,继续挨了几下眼泪便掉了下来。
公仪仇便停住,继续打她另一只手,眼见她肩膀都止不住地开始发抖才扔了戒尺,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山体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在这偌大的密室之中,最清晰的是她的呼吸声,最刺目的是白烛跃动的光亮。数之不尽的牌位环绕着她,俯视着她。
萧景姝有些怕了。
一直缠在她手臂上不敢出来的乌梢察觉到主人的瑟缩与恐惧,探出个脑袋在她手背上蹭了蹭。
萧景姝将手臂抬到了面前——赶路这些日子乌梢成日东躲西藏唯恐被人瞧见,墨玉一般的身体光泽都黯淡了不少。
其余的蛊王哪个不是被好吃好喝供养着,萧景姝心道,只有它先后跟了两个主人都没过上好日子。
乌梢不知道小主人在可怜自己,只觉得小主人的精气神儿都弱了下去,很是忧心忡忡地支起脑袋顶了顶萧景姝的鼻尖。
你可不能有事啊,你要是死了蛇也就没命了。
萧景姝被它凉得皱了皱鼻子,心中的惧意消散了一些。
明明在心里告诉过自己很多次,潼关一役死去的那些人与自己无关,可当看到这数不尽的牌位时,还是做不到全然无愧。
萧景姝明白,纵然自己身有反骨,可终究还是受了公仪仇的影响的。
十年,公仪仇教导了整整十年。纵然她在初识公仪仇时便有了一些明辨是非的意识,可他数年的捏造与打磨还是改变了她最初的模样。
她性情里的软弱、她对自己牵扯到别人性命的畏惧以及此刻在陆氏兵将面前的丝丝愧悔,全都来源于公仪仇。
可无论怎样,我没有任何错。萧景姝目视着陆瑾的牌位,心道,阿娘也没有任何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