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经纪人手册(101)CP
吴桥嗯了声,示意他自己有在听。
金Jimin的外祖父有一间不小的道医馆,有别于中医,道医由于吸纳传统符箓、祝由术的原因,在现当代社会反而因其神秘学色彩更不易传承。
但事实上,就算是中医也早就式微,更何况道法呢。
依靠精密仪器监控,将生命体征量化为数值表现的西方医学在各个方面都更符合当今时代快节奏、高质量的需求特点。
Jimin说:“但我母亲当年是想要继承外祖衣钵的,她想学道学医,想在杭市道医馆开设自己的就诊窗口……但祖父不同意。”
“为什么?”吴桥听着也皱起了眉,一脸严肃地直起身。
别说道医了,眼下学中医的后生都只剩寥寥,既然难得遇上希望传承的孩子,还是自己子女,为什么会不同意呢?
Jimin又叹气:“传男不传女,女人有月经,污糟,祖师爷不欢喜。外祖父颠来倒去说的,都只有这么一句话。”
什么封建糟粕……
吴桥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只能又吸了口烟,细腻醇厚的烟浸润在口鼻腔隙之间,他却平白品出了一点苦味。
“后来是我那位舅舅继承了道医馆,几十年前,母亲高考时填报的志愿被祖父从临床医学改成了心理。”
金先生说着咔哒也点了支烟,“心理学,几十年前,国内有谁知道这学科?也难为医学院开设,叫我母亲还能在医学院四年,一毕了业就跑去了国外,几年后读了研究生和博士学位,再也没回过杭市。”
奇怪的是,不知道是基于一种甚么样的心理,她在儿子出生之后,却又把Jimin扔回杭市跟着外祖父生活过几年。
也不知道是因为外孙终究是外人,还是金Jimin真的实在没有慧根,老先生倒也从来没有教过他任何与道医符箓祝由术相关的东西。
但外祖父对他很不错,除此之外,很疼爱他,Jimin无法否认。
人的情感是很复杂的,无法一言以蔽之。母亲的恨和爱,他的恨和爱,最终都在十岁那年跟着萧山国际机场的航线一起离开杭市飞过黄海而彻底消散干净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心理学?吴桥笑了一下。
别说几十年前,就算是现在,学心理的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难为她能给自己挣出一条锦绣前程。
吴桥甚至不敢想,如果当年叫金Jimin的母亲继承医馆,现在又会是怎样的一幅景象呢?
“不过,”金先生话锋一转又笑道:“不过那位舅舅似乎也并没有落得什么好果子吃,这次之所以会在杭市停这么久,也是因为他说什么都要把外祖留下的道医馆关了。”
“关了?”吴桥疑惑:“为什么?”
“财产嘛。”
Jimin吐了口烟,“为了点遗产争执不休,其实这么说也没错,外祖的遗产都是留给舅舅的。这么做没错,我母亲二十几岁就离家,根本也不想要什么钱财珍宝。只是那个医馆,只有那个医馆,母亲说什么都想留下……可那也是外祖留给舅舅的遗产。”
原来是这样,吴桥恍然大悟。
一生不可得之物被他人弃之如敝履,任谁都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那……”吴桥也有些犹豫:“我们能怎么帮你呢?”
再开办一场法事好像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先人遗嘱受公证具有法律效益,并非他们这些个神棍道长出来说三两句就能更改的。
“我也不知道,”金Jimin的语气有些失落,“有什么用,其实我根本也不知道,先做了再说吧。”
茫茫,人生茫茫。
吴桥也沉默了片刻,连烟屁股快要烧到手指都没注意到。
“你……”
他刚想开口却发现手上的烟被人截走,吴桥抬眼一看,是许师宪。
“你怎么过来?”吴桥说着把手机话筒拿远,“许哥,劳您辛苦,想想办法。”
许师宪按灭了烟,他其实一直听着吴桥他们讲话,于是只摇了摇头说:“我又不是律师,能有什么办法?”
吴桥笑了一下,“不是说这个,尽人事听天命吧。收人钱财、衷人之事、替人解忧,是我们殡仪经纪人的本分。”
他说着又转向听筒:“我明白,放心。尽量体面,不叫你母亲为难。”
金Jimin点了点头,他其实不知道母亲是否还记得有恨,但金Jimin偶尔会感觉到一种油然而生的背叛。
因为外祖父,自己对母亲的背叛。
可人的情感从来都是复杂的不是吗?他也试图逃避那样的困境,否认情感的浮现。但没有交卷的问题总会一次一次又一次地出现,金Jimin突然意识到,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了。
对他来说,对母亲来说,对舅舅来说,对外祖父来说,这都是最后一次回答的机会了。
他不想就这样算了。
“好,”金Jimin灭了烟,清一清嗓子道:“等你来电,多谢。”
“多谢你,”吴桥笑了笑,“先说好,这一趟不收费,但打火机的钱记得转来,一码归一码。”
“欠你一次,”金先生也知道他是在耍宝逗自己笑,没再讲什么就挂了电话。
听到嘟声响起,吴桥拧了拧有点酸痛的胳膊,一旁的许师宪突然靠着栏杆问道: “为什么要两厢亏欠呢?”
他这通电话打了十几二十分钟,这会儿办公室里的人都走光了,灯一关,冷冷清清。
“什么?”吴桥转过头看向他。
许师宪皱眉又问一次,“为什么要欠?”
吴桥笑了笑,原来是说这个。
“因为人与人的连结就是亏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