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进了屋,谢让便伸手帮叶云岫取下帷帽,十分自然地顺手给她整理了一下发髻。尽管已经成婚,谢让今日却给她梳了个闺阁少女的垂鬟髻,用水红丝带系着,月白裙子搭上霞光色春衫,全然一副温柔清新的少女样貌,看上去分明是哪家绮罗堆里养大的闺阁千金。
可就是这么一个娇弱貌美的少女,一刀砍了山贼头子的脑袋。即便是谢宸亲眼所见、亲口所说,范氏仍然是难以置信。范氏满心疑惑,可平日里双方并不是多亲近,当着面却也不好多问。
谢让眼见范氏一直去瞧叶云岫,不用猜也明白她想什么,便笑道请范氏上座,自己拉着叶云岫在下首坐下,小二殷勤地候在一旁,等着他们点菜。
谢让把菜单先递给范氏,哪那么巧,范氏心不在焉地随口点了两样,恰好是写在前排的烧鹅和清炖肥鸭,馔玉楼最有名气的招牌菜。
范氏点完把菜单递给叶云岫,叶云岫见字认半边,从繁体字猜简体字,点了个八宝豆腐和糖醋鱼,把菜单递给谢让。
谢让一看,也差不多了,便又点了两样搭配的时蔬小菜,把菜单递给小二,吩咐他出去把门关上。
谢让留了张顺守在门外,范氏则挥手把贴身丫鬟也打发了出去,房里再无旁人,三人品着茶等菜。谢让便先拿出三百两银票,递给范氏道:“小侄给四婶陪个罪,这钱我也不敢给四叔,还请四婶收下。”
“让哥儿……”范氏面色复杂。
谢让把银票放到她面前,笑道:“四婶无需多言,四婶眼下诸多不易,侄儿都明白的。”
范氏不胜唏嘘,也就没再说什么,默默把银票收下了。
范氏问起他们如今在何处落脚,谢让没提山寨,只说暂时寻了个栖身之处,还没决定下一步打算。
范氏提起谢家,从山寨逃回去两日了,崔氏被割了耳朵半死不活的,老王氏和谢凤歌也病殃殃,一家子躲在家里惊魂未定,暂时都没出门。
银子主要是大房出的,三房事不关己,甚至谢寄两口子还幸灾乐祸。山寨发生的事情,谢让当日给谢宸带的话,谢宸也劝过老王氏他们了。
“你四叔说了,你再怎样都是谢家人,侄媳再怎样也都是谢家妇,你们小夫妻若传出什么不好的事情,谢家也别想撇清干系,总归这件事先是他们对不住你们小夫妻两个,你四叔告诫他们自己给谢家留点脸面,不要在外头乱说。”
实则谢宸也怕,跟谢家人说你们若还敢惹上那个女魔头,下一回就等着拿命来吧。
范氏道:“刚回来这两日,一个个也没力气跑出去嚼舌,所以白石镇上如今并不知晓山寨的事情。宗族那边见你们没回去,问你祖母他们又支支吾吾的,还以为你们小夫妻遭了什么不测呢。”
“多谢四叔四婶了。”谢让道,“这事要说起来,侄儿夫妻两个也是委屈。这次若不是云岫,我夫妻二人,怕是早就死在山上了。”
范氏摇头叹道:“换了是我,我也恨死他们。我是个外姓嫁来的媳妇,我也懒得多嘴,老太太有些事情,真叫人不知道说她什么好。”
她停了停,迟疑道,“不过你也知道那些人的德性,尤其你三叔,两杯酒一喝比长舌妇舌头还长,怕是用不了多久,终究他们自己不讲究,跑出去信口胡沁。”
那就不管了,谢让也没指望他们怎样,他无非是想趁着谢家人惊魂未定,山寨的事情暂且没有传开,给自己留个时间空档,容他把一些事情处理好,也就达到他的目的了。
谢让说道:“侄儿此次来,其实是有一件事情想求四婶帮忙。”他拿出几张纸递给范氏,正是谢凤歌京城那两爿铺子的房契和买卖契书。
“你是想把这铺面卖掉?”范氏问。
“正是。”谢让笑道,“这事侄儿也找不到旁人,且不宜久拖,尽快妥善出手为好。”
这一点范氏自然明白。谢凤歌不是个省油的灯,若是等她缓过神发疯折腾,这铺子起码不好脱手。范氏点头道:“我这就叫人送去京城,叫我娘家安排妥帖的人去办。只是等换了银子,我去哪里找你?”
谢让便给范氏留了一个暗桩的地址,只说这人与他相识能联系上他,到时候他自己设法来取。
范氏把契书仔细收好,笑道:“你放心吧,这事我也不让你四叔知道。”
谢让一揖谢过,笑道:“四叔这辈子最大的福气,便是能娶到四婶了。”
“嗐,他那人,坏是不坏,却也无能,我也是顾着识哥儿,只当他个无用的摆设罢了,偏他还愚孝。”范氏摇头感叹。
“你四叔如今还在老宅伺候着呢,也就刚刚下山那日回来一趟,统共没有一炷香工夫,跟我交代几句又赶紧走了,我这两日也没见着人影。你那祖母,有酒推得三分醉,但凡有个头疼脑热,那便是快要病死了,恨不得把儿子们都叫到她床前守着,寸步不能离开才好,若不然就是大不孝了。”
范氏满满的怨气。出了这么大事,家中妻儿担惊受怕好几日,谢宸竟也顾不上,可不就忙着伺候老王氏了,老宅那一堆人还不够。
谢让心说,范氏哪里见识过真正的愚孝,她那是没见识过他父亲和大伯父他们。老王氏作威作福几十年,却把儿子们养得个个俯首帖耳。范氏嫁入谢家算是低嫁,她家世身份摆在那儿,对比起来其实没受过多大委屈,谢宸如今被范氏拿捏住,已经算不得愚孝了。
这时外头敲门,丫鬟恭声禀报店家上菜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