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城(78)+番外
易疏没那么信任邵洺,天性如此,邵洺骨子里是无法驯服的人,心思太深。易疏相信的,是从小教导自己,为周朝国运倾尽一生心血的邵璟,和为生民立命,至死不渝的顾云间。
他们看重的人,易疏也愿意信赖一二,如此而已。
前几日雁卫传回邵洺那边的消息。为破坏北越牵制援军的骑兵阵线,枭卫与鸦卫折损过半,换来千钧一发之际,援军及时赶到击退北越大军,守住卢阳。如今北越王樊臻病重,传召在外的几位王嗣前往都城槊阳,不知具体打的什么主意。
一直驻守在渌州外燕回城按兵不动的北越王二子,瑞王樊琛已经先回了槊阳。樊琛心思缜密,是个沉得住气的人,攻打卢阳时,他未与樊麟联手,只怕是存着别的心思。
襄王樊麟也在回槊阳城的途中。
只剩大王子,肃王樊炤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数月前,樊炤奉樊臻之命出兵讨伐两面三刀的固鸬部族,降者不受,固鸬没有退路,拼死抵抗,奈何樊炤手段强硬,僵持三月后一举击溃固鸬部族,听闻砍下的头颅已经堆积成山,只有少许残余侥幸逃脱,躲藏了起来。
北越被赶出关后,一面为壮大自己,与关外民族交易通商,一面利用各种理由攻打吞并外族,时至今日只余下三支,固鸬部族如今已不成气候,只剩一向依附北越的尕南部族,和被北越军逼至山脉深处的乌兰。
计划到目前为止都算顺利,易疏放下茶杯,继续批阅其余的奏章,他已给出他所能给的一切支援,至于结果如何,如今只能看邵洺如何运筹帷幄。
易疏揉了揉发涨的额角,专心于眼下之事。
寒冬悄然而至,前几日还是晴空万里,现在铅灰色的云层已然遮盖天空,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樊麟单手抓着缰绳,缓缓驱马前行,一身轻甲,气宇轩昂。
奉旨回都,樊麟只带了一支小队护卫随行,留下心腹的副将率军待令。
许仪骑马跟在樊麟侧后方。风有些大,吹得许仪怀中的小女孩一阵瑟缩,许仪拉起自己的大氅,将身前的小女孩裹得严严实实,又拢了拢,让女孩与自己的身体贴得更近,好用体温给她带去暖意,自己倒掩着口低低咳了几声,见女孩抬头看向自己,许仪冲小女孩摇头笑笑,让她安心。
女孩轻轻打了个哈欠,干脆将头也埋进兄长怀中小憩。
樊麟斜眼,将一起尽收眼底,又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
副将动作麻利,没多久就将这对孤苦兄妹的身世打听了个七七八八。
许家书香门第,世代居住在渌州,北越攻下渌州后,用一句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来形容再适合不过。
许仪是许家的长子,良好的教养,门当户对的发妻,他本有着大好前程,一夕之间,烟消云散。亲人失散,妻子死于战火,所有人,他只护住了年幼的妹妹许莜。
许老爷老来得子,本该是喜事,无奈许夫人生产时难产,费尽全力只保下了许莜。许莜先天不足,体弱多病,十二岁了,心智还宛若五六岁的孩童,连话也说不利索,许仪心疼家妹,自幼宠爱有加。
只是如今,他即便抛开所有的尊严自持,也差点让许莜病死街头。
乱世最不讲理,在生死关头,要么有着强大的力量,藐视一切。要么有权有势,让自己的命更值钱。
他什么也没有。
樊麟有点理解许仪为何要攀附自己,就如他内心深处的不甘一样,与其任人鱼肉,不如为人刀俎,与其死得心不甘情不愿,不如压上一切奋力拼搏一次。
本质上,他们是一样的人,令人不爽。
樊麟按下心中的不悦,暗自思索。
许仪的身世背景算得上清白,唯有一处可疑,巧合。
那日大雨,恰巧让他看到那一幕,却又似乎没那么巧,若是那时他未曾伸出援手,许仪又该如何?他会冲过来求自己吗?
正值多事之秋,樊麟不会轻易相信一个外人,何况,真要说起来,让许仪沦落如今境地的,不正是北越的铁骑吗?
樊麟来了兴趣,在自己的仇人手下谋事,不知道这个野心勃勃的书生会如何作答?
樊麟放缓前行速度,转头轻笑,扬起的唇角透着揶揄:“许公子,我有一事不明,还望解答。”
来者不善,许仪抬起头,扯出一抹浅笑,眼中无光,深不见底:“许仪惶恐,殿下请问,鄙人必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北越害你家破人亡,你,不恨吗?”樊麟直言,锐利的目光紧盯着许仪,似笑非笑。
许仪失笑,抬眼看着樊麟,好让樊麟看清自己:“说不恨,殿下信吗?”
樊麟不说话,这是显而易见的答案。
许仪没直接解释,而是说起了一个很久前的故事。
“以前我认识一位老人,她家世代为农,穷苦惯了,她的儿子很争气,做生意赚了一笔小钱,但对穷苦了一辈子的农家来说,这一笔小钱也是难得的巨款,家中富足起来,换了更大更好的房子,羡煞旁人。儿子尝到甜头,愈发勤快地往外跑,寻找更大的商机,只留妻儿和老母在家中。”
樊麟不知道他要讲什么,只是静静听着,没有打断。
“好景不长,老人某日突然身体不适,可她没去看大夫,她一生节俭惯了,舍不得花钱看病,总觉得像往常一样,忍一忍便好了。她也不想在外闯荡的儿子替她担忧。没多久,老人去世了。殿下说,老人死因为何?”许仪轻轻笑着,神色不动。
樊麟疑惑皱眉:“不是病死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