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城(80)+番外
廊下有一株腊梅,正是花开时节,幽香染雪。易青丝在椅子上坐下,老管家已让人燃起火炉,寒意退缩开,易青丝端起茶碗,撇开漂浮的茶叶,白烟袅袅。
易青丝含着笑意,与老管家闲聊。
“素闻邵相爷节俭,今日得见,确是千真万确。”
老管家低着头保持得体的微笑,不敢抬头直视易青丝。
“相爷常说,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在其位自当某其职。清正廉洁,上为天子分忧,下为百姓请命,丞相这个职位,自古有来不就是为了这些事?没有哪个天子设立这个位子是希望有一个人在自己身边贪赃枉法,也没有哪个百姓喜欢有一个人站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为了死死踩在自己头顶,枉顾万民生死。相爷所做不过都是应当为之的‘本职’,而当遵守‘本职’也成了需要被人大肆赞颂的事实,才是需要身居高位者该反省的。”
易青丝低低笑了声,意味不明:“可惜人性恶根深种,又有多少人还记得,有多少事是‘本该如此’的?”
易青丝话锋突然一转,饶有兴趣道:“所以邵相爷节俭下的,可是都被你家少爷花了去了?”
老管家呵呵笑道:“长公主殿下说笑了……”数九寒天,可他却觉后背微湿。
“确是说笑,老人家不必放在心上。”自觉有些言过,易青丝无意为难,一笑置之。
说话间,潇潇急急踏雪前来,进门就拜。
“奴婢见过长公主殿下。”潇潇有苦难言,这位姑奶奶怎么突然来了?但面上还是得将礼数做周全。
易青丝将茶碗递与身边侍从,站起身道:“带我去见你家公子。”不容置疑。
潇潇为难道:“公子风寒不愈,怕侵染了公主贵体……”
潇潇话还没说完,被易青丝不徐不疾打断:“他还没死吧?”易青丝浅浅笑着,气定神闲:“没死,总还能见我一面的吧?”
潇潇觉得自己此时就是那吃了黄连的哑巴,在易青丝的凌人盛气下找不到几个辩驳的理由。易青丝一定是知道了些什么,她既然已经站在这里,就不是好打发的。
见潇潇迟疑不定,易青丝干脆擦过潇潇身旁往院中走去,在门口处停了停,回身侧头看着潇潇:“走吧。”
潇潇简直欲哭无泪,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想着能有什么理由糊弄过去。
“长公主殿下,这不合礼法……”老管家往前站了站,让易青丝看向自己,面露难色道:“长公主如此,只怕受人非议,小人们担不起令殿下名声受损的罪名呀!还请长公主殿下缓步,小人自会告知少爷,公主殿下厚爱,待少爷病愈,想来会亲自告谢公主恩情。”
老管家说得情真意切,易青丝也不恼,笑吟吟说道:“既然如此,那今日之事,还请诸位莫要宣扬出去,免得坏了我与小邵大人的名声。”
话已至此,老管家也不由苦笑,这位公主殿下要做的事,可真是谁也拦不住。
潇潇无奈,上前引路。易青丝微微颔首,缓缓跟随其后。
小院打理得很干净,院中有两棵西府海棠,此时不是花期,空留着曼妙枝条盛着莹莹白雪。
易青丝记得曾在书中看过,西府海棠喜光好阳,这两棵海棠树都长得很好,想来平日里,这小院中阳光甚好,花开时节,海棠花迎风峭立,明媚动人,如梦似锦。
树下有一张石几,覆了雪,看来主人很久未曾使用它了。
易青丝踏上檐廊拍落袍角雪花,推开紧闭的房门,淡淡墨香溢出。易青丝掠过书架上摆放整齐的厚厚书册,经史子集,也有些不被大家所耻的杂书,天文地理,从古至今。易青丝不觉轻笑,他那样的人,怎么看也不像个饱读诗书的,可偏偏,他就是读了,比那些读书只为功名利禄的人,他要纯粹得多。
易青丝没去碰那些书籍,走向窗边的桌案。
桌案上有一副未写完的字,“彼采萧兮”,飘逸灵秀,似是写者一时兴起,有感而发,却又不愿言明。
纸是上好的宣纸,墨是御赐的贡墨。邵公子向来喜好享乐,便是寻常几笔也不愿怠慢自己。
易青丝在心中默念诗句,她知道下一句是什么。“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墨香眷恋,久久不散,也不知是写给谁的。易青丝压下心中苦涩,至少,不是写给自己的。
邵洺回京那日,她在廊下等他路过,他说,怎敢误佳人?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是她故意装作不明白罢了。
易青丝记得很久很久以前,煜亲王易恪忌惮母后一族的势力,在外多次打压,在内禁止母后与宫外亲人联络,为保全年幼的一对儿女,母后一直在忍受,换来的却是更多的苛责对待。
易恪想挟天子以令诸侯,势必要让年幼的皇帝彻底孤立无援,成为他的傀儡。在易恪的步步紧逼下,母后心力交瘁一病不起,没有实权的皇弟和身为宫中女眷的她又做得了什么?无论如何在人前装出一副坚强的模样,她终归也只是一个无助的少女,只能在无人时偷偷躲在树后哭泣。
“嘘,有人过来了。”
少年拉了她一把,好让树旁的花丛彻底遮住她的身体。
易青丝先是吓了一跳,又乖乖安静下来,忍住抽泣。她确实听到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许是顾及她脆弱的自尊,少年只是看着花丛外的小路,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她腕间的衣袖上。易青丝想,他本来打算默不作声离开的吧,当作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