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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代桃僵(176)

作者: 冰溏心 阅读记录

寥寥几笔,不再模仿宋浸情的笔触,看得出是她本人的真迹,落笔收笔都显出一种仓促的冷漠来,收尾上翘,就如明画堂中那幅画的记录别无二致,利落干净之外,也如她这个人一般,显得毫不留情。

许问涯轻扫两眼,看笑了,笑颜却意味不明。

他答应宋浸情替自己寄信联络的初衷,只是想得到云湄对于这场荒唐的一个说法,一个解释,可是信上避之不提,反而说要各自安好。

其实这勉强也算得她的回应,也是许问涯原本希望的结果,他与这个错误的人的所有纠缠,在这最后的一来一回之后,也就合该就此结束了。只要得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回音,他漂浮的心绪就该尘埃落定,这样,他就不会在他独自一个人的自我撕扯、贪怨嗔痴里愈演愈烈,随即彻底走入歧途,步人后尘。

可是现而今他才发觉,自己看过这封信之后,非但不能如想象之中的感到释怀,反而又开始难以自控地心绪不平起来。

他捏着信纸,指骨泛白,牵扯着灼烧的旧痛。

——偶然在暗处见过他?

他开始剖析那个自私惜命的女子脱身之后,复又愿意主动涉险踏足京城的各种可能。待得思绪敲定时,胸腔里也同步泛起不可自扼的嫉恨,肝火烧得极其旺盛,燎灼的疼痛在四肢百骸流窜。

对于这封回信,许问涯只匆匆扫过两眼后,便刻意没有再去阅览信件的内容。

可是云湄冷漠至极的笔迹犹在他余光之中不住地连绵迤逦,一会儿闪回“安康从容”,一会儿又划过“各自欢喜”,这些字眼简直如有实质,冷得结霜,又幻作尖锐的冰凌一般,生冷地刺痛人心,扎穿肺腑,教人一呼一吸之间都大感极致的折磨。

许问涯视野凝定,眼前甚至开始发黑,索性将双目闭阖。

可是她轻飘飘的道歉、释然、盼望各自安好的语调穿透信纸,仍旧在耳畔不住地回荡着。

……她凭什么?

用几句话来掩埋,打发他,打发这所有的令人历历在目、难以忘怀的一切?

这封回信最终被撕烂了。

扬絮纷纷,与树梢坠下的秋叶一同落地,埋入了尘土里,又被惊慌不定的婢子犹犹豫豫地扫进了簸箕中,最终在宋浸情的指点下搁入角落,婢子不敢倒掉,旁的粗使婆子、仆人亦看都不敢多看一眼,佯作眼瞎地匆匆走过,各司其职去了。

不出意料,在某个午夜梦回,残破的信纸复又被人依着原样拼凑了起来。

许问涯静静站在案边,指尖游走着划过破损的脉络,目光在笔触淡漠的字里行间流转着,心想。

云湄,你凭什么能够这么有恃无恐呢?

……

半个月后,承载着另一个男人满腔幽怨的信,在云湄当今丈夫的眼皮子底下被呈递进来,大喇喇地放入了她的手中。

信上依旧是寥寥几个字,隐含的分量却足够一石激起千层浪——

“岂无膏沐?”①

第84章 冠妻姓(四) 「云兆玉」

这日小朝会毕 , 拱宸殿内仍旧紫烟升腾,涎香袅袅,衣袂翩跹。位列内阁的三台八座齐聚一堂, 商讨各地杂碎钱谷的减征, 同时提及修整鱼鳞图薄一事。

新朝初立, 为保国祚,这些白胡子老顽固并没有被大动, 各人积年为官,树大根深, 多方利益牵扯之下,难免唾沫横飞。

已成新帝的弈王端坐堂上, 耳朵被唇枪舌战所填塞, 眉峰无奈地蹙紧。许问涯被赐座下首的第一个位置, 隔着珠帘,冷眼观察堂中混战。

皇帝对堂下的吵嘴顶杠放任自流,在珠帘后与许问涯说起小话来:“依许卿来看,该当如何?”

许问涯起身,持着笏板恭谨肃立, 说道:“空谈无用, 不破不立, 总要先拿住一个出头的椽子开涮,以儆效尤。”

皇帝凝目看了许问涯一眼, 洞彻一切的眸光扫过他睑覆青影、疏于打扮的反常状态,半晌,状若随意地从跟前的金丝楠木案几上翻翻捡捡,挑出一本奏本,扔给了许问涯。

——恰是乔子惟秘密上报中枢的, 有关洞庭本地官官勾结、搜刮民脂民膏的腐败现象汇总。

许问涯垂目阅览,凝立不动。

皇帝仔细观察许问涯的神情变化,期间适时做出不大满意的样子,叹气道:“他已赶赴洞庭数月,却只初步勘察出寥寥情报,至今仍未动刀。在朕看来,着实有些束手束脚了。”

许问涯凉笑,“没用的东西。”

皇帝似乎耳聋了,讶然地“嗯?”了一声。

许问涯这才醒过神,目光从奏本上调开,回视皇帝,找补地道:“臣的意思是……”

“朕还从未见过兆玉有这般尖锐失礼的时候。”

皇帝唇畔的笑意显出看破一切红尘事的明智,起身叫停了帘外的唇舌激战,总管太监赶忙捏着嗓子飏声道了句“散会”,满堂嗡然一静,只听皇帝不容置喙地宣布:“朕已请托许卿主理此事。”

帝王的缂丝宽袖拂过许问涯身侧时,只听皇帝以过来人的口吻笑说:“年轻人嘛,莫留遗憾。”

皇帝身畔的大伴很快捧来除授书,其上任命受书人为岳州巡按御史,受官人一栏却微妙地空在了那里。

许问涯明白这是皇帝特特儿留给他自己来填的。

他提笔思忖,最终落下了三个字。

「云兆玉」

***

日子流水一般恍惚地过着,很快又交了冬令。

对于那一句“岂无膏沐”,云湄也引用古人旧诗,回复得十分简短——“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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