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代桃僵(215)
家丁们原本在松懈地赏看着各色花灯,乍然听见大奶奶使唤他们寻人,都如梦初醒,纷纷揉起眼睛,定睛细瞧——上一霎还在这儿的小姐,果真离奇失踪了。
不知怎地,云湄料想到是谁干的,心里头便不怎么慌张,只是很有些生气。朝她云湄自己怎样发难都好,捏住孩子,就仿佛捏住了她的七寸,一会儿还不知道要怎么颐指气使地同她谈条件呢。
同一时间,不远处卖春饼的小摊后,阴影里,云兆玉蹲下身来,指着那些精巧的零嘴道:“你想吃吗?”
绥绥记得这副瞳孔,毕竟不久之前,才在某处屏风后头见到过。
可是……他的脸怎么变了啊?
之前要好看很多的。
绥绥很好奇,伸出指头,戳了戳云兆玉的脸颊,费力表达道:“你长变了呀?”
云兆玉牵过她的手,盖在脸侧,学着她的语气,温柔笑道:“先前是第一次见宝贝,当然要用真容呀。”
“哦。”小孩子的注意十分跳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而是摇着头,回答他先前的问话,“我不吃。”
云兆玉观察她的表情,毫不嫌弃地拈起袖口替她擦了擦嘴角,点破道:“看起来不像是不想啊?分明涎水都流出来了。”
绥绥只好坦白道:“没有钱。”
她这一副不冷不热的防备样子,俨然一个翻版的云湄,在她身上缺失的幼年时代,仿佛能从绥绥身上尽数找回来。
倒是跟她母亲一个德性,小事小情佯装眼泪,真被拐来,反而不哭不闹,冷静极了。
云兆玉看着看着,语气莫名又软了几分,轻轻地问:“我给你的那些金饼呢?”
绥绥说:“藏起来了。”
绥绥晓得云湄不乐得看见那些,最先在香料庄子得到的那一块,被云湄掷去了马车的角落里,还是绥绥悄悄从车厢的地缝上抠出来的。
殷鉴不远,后来所得,绥绥自然不敢再摆到台面上让云湄瞧见,不然俱都是被扔掉的份儿。
“好可怜,有钱没处花。”云兆玉忍不住捏了一下绥绥白嫩的脸蛋,随着他的动作,一只灿灿夺目的金饼变戏法似的从袖口里贴着腕子滑出来,啪嗒一声,稳稳当当落进了绥绥的手心,他双目温柔似水,笑着问,“知道怎么跟人买东西吗?”
绥绥摇头,发髻上的小幡绢花和彩色珠钗跟着颤动,抖落一串闪亮的宝光,在那张稚嫩的脸蛋上来回晃漾着,颊畔细细密密的绒毛被照得纤毫毕见,茸茸的脸仿若春桃般白里透红,看起来着实可爱极了。
这孩子实在见钱眼开,沉甸甸的金饼一经落进掌心,绷紧的小脸上顿时冰雪消融,唇角转瞬抿出了两只极其精巧的小梨涡,连凹陷的弧度都像极了云湄。只可惜眼睛黑黝黝的,与云湄极为不同,不然真能由此瞧见云湄小时候究竟是什么模样。
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就在跟前,一时间所有爱恨统统抛之脑后,云兆玉一颗心快要化成了水,循循善诱地道:“喊一声阿爹,我就教你怎么逛街、怎么找乐子,如何?”
“……”绥绥皱着小脸仔细斟酌,半晌,张了张嘴。
“云意绥!”
与此同时,巷口陡然传来了云湄冷冰冰的声音。
绥绥当场一个激灵。
“过来。”云湄看也不看蹲在绥绥身侧的那个男人,只目不转睛地盯着不争气的女儿。
绥绥一见云湄,浑身上下连同汗毛都老实了不少,噔噔噔跑去云湄身后,尔后抓着云湄的衣角,朝外探出小半张脸,长睫眨巴,冲正站起身的云兆玉递过去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可是云湄压根没给人多搭话的机会,踅身弯腰,一气儿抱起绥绥,便即刻迈开了步子。走着走着,她越想越认为得来全不费工夫,着实蹊跷,是以,一时间很是后怕地加快了步伐,瞬间走开了二里地。
及到马车之畔,云湄回身瞄了一眼,那人真的没有跟上来。
她心下稍定,但今夜这灯,是无论如何也赏不下去了,不由分说便带着绥绥回了家。
一路上的耳提面命,自不必多说。绥绥理亏,毕竟被人拐了,还一声不吭猫起来躲避娘亲,委实无处狡辩,一时只能老老实实地低着小脑袋挨训,摆出一副安分乖巧却无懈可击的样子。
——这般从善如流地认错,云湄自然拿她毫无办法。
好在并没有发生什么,那人也未借题发挥。
云湄虽然心中生怪,但到底是松了一口气。
归家第一件事,她顺着给女儿沐浴的功夫,拉着绥绥上下左右、里里外外地检视了一遭,也是头发丝儿也没掉一根,这才放下心来。
只是脱衣裳的时候,有什么烁亮的东西冷不防啪嗒掉下
来,在余光里划过一串儿耀眼的光华,又咕噜噜在地板上滚了好几圈。
云湄疑惑地垂下头,弯腰捡起来一打量,人差点定住了。
又是那种錾了肥美瑞兔的金饼。
脑子转起来,甫一联想,云湄便觉一阵天旋地转。她扶住衣桁,勉强稳稳身形,颤声开口命令绥绥:“把……把你先前私藏的那一块儿,也交出来给我。”
绥绥哑口无言,原来她在马车里的那一通摸索,还是被阿娘洞彻了。
不过阿娘点多少,她就只交多少,余下的只当啥也没发生。
所以绥绥一来一回,只将最先在香料庄子收到的那一块儿,给呈递了上来。
云湄把两块金饼放在掌心里来回对比,沉默无言。
果真……果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