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代桃僵(8)
何老太太眉毛打了死结似的。
严氏见她始终不采纳,则一步三回头、忧心忡忡地退下了。
堂里终归是静下来,何老太太撑着头坐在圈椅里,连气儿都喘不匀。赵嬷嬷要给她按摩,何老太太却格开了她的手,说:“让湄儿来。”
赵嬷嬷便打发适才在跟前奉茶的小丫头去请人,何老太太一面揉着眉心,一面又问:“情姐儿近来怎么样了?”
顿了顿,补了句:“说实话,别哄我老婆子。”
赵嬷嬷只好实话实说:“昨儿个不知怎的了,一整夜睡不着,连夜派她身边那个小厮过来拿了一剂重药。”
何老太太睁开眼,“她的腿,能在祉姐儿成亲那日站起来么?”
赵嬷嬷沉默少顷,磕巴道:“那怕是……怕是不能的。”
何老太太愁啊,声调都拉长了:“怎么话儿说的,早前不是好好的么,多俏皮的一个小姑娘,能跑能跳还能扑蜻蜓的,小时候捉萤火虫装了满罐子,还兴兴头头地捧给我看呢。长大了,怎的越病越回去了,又得叫人推着走了。”
赵嬷嬷想了想,不知有些话该不该说,说得不够分寸,没得变成她一个奴仆,挑拨起主子婆媳俩了。
思来想去,为着三姑娘好,到底还是小心翼翼地提醒道:“我听闻啊,昨夜三姑娘是特意出来同二姑娘说些体己话、给二姑娘添妆,结果被她娘给揪回去了。满怡屿上闹了一夜,守湖的老船夫还说,传出了摔东西的动静。”
“她娘那也是担忧呗。她亲娘都不算珍惜她,府里还有谁能带?强行养在我膝下,那严氏怕是要将天都给闹翻喽,我可没那个心力应付她了。”何老太太却不以为意,说,“这个儿媳是荒诞了些,但对自己生的三姐儿还
是没话说的,这不是府上有目共睹的吗?她为了疼女儿,连儿子都疏忽了呢,闹得老被夫子给留堂,每每结课,都是脸上最不光彩的那个,可是这么多年仍旧没改,说明心念真真儿都分给女儿了,再腾不出空当。”
赵嬷嬷听得欲言又止,终归是住了嘴。
恰巧云湄进来,赵嬷嬷便没再继续这个话头了。
老太太愁闷之下瞧见云湄,玲珑的一个人儿,安静叠手站着,通身沐浴在绚烂日光里,纤细的碎发都纤毫毕现,脸蛋儿粉扑扑的,说不尽的秀巧温顺,真是让人怎么瞧怎么喜欢。
何老太太回嗔作喜,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跟儿前来。又探手执起她的,难得放柔了语气,哄道:“这些日子严氏来得勤,倒是委屈你了,回回都被打发出去避嫌。外头的风紧着吧?瞧这小手冰凉的,也不说去偏房歇歇,赶着吹冷风。”
云湄笑笑,把长袖里兜着的方子拿出来,温和地说:“早上我跟花房的张管事研究怎么养花儿呢,眼瞧着快转时令了,老祖宗院儿里这些奇葩名草的,都得应景儿地换上一遭,瞧着才漂亮称心不是,心情都会跟着畅快。”
何老太太笑得眼尾的纹路都愈加深刻了,偏过脸对赵嬷嬷说:“你且打量她,多仔细的一个人儿?就说我院子里离不了她吧,当真是眼耳口鼻,每一处的舒坦风光,都有她的伶俐手笔。”
云湄垂下脑袋,笑得赧然,颊边显出一对儿浅浅的梨涡来。
何老太太发现她衣袂里,还露出了一丝儿红色来,话赶话地问:“那是什么?”
“哦,这是二姑娘出阁那日,一些琐碎活计、物件的安排,先头一个个请师傅订做的,而今都毕工了。”云湄捏着边儿,将那册子拽出来,以指尖一项一项点过去,细声汇报道,“这些红缨红纸,压钱箱,却扇礼所用的团扇,篦头的喜梳,龙凤剪子,绣花鞋等,都是在顶好的铺子里分别定制的,我适才喊人在一一盘账呢,约莫都弄妥了,老祖宗只等着那日享热闹吧!”
何老太太自是满口夸赞,但话都说到这儿了,想起严氏临走前的最后一句提议,不由将目光调转到云湄的侧脸上,若有所思地仔细打量,嘴里也欲言又止的,话头只差溜出舌尖儿了。
第5章 巧饰伪(五) 表哥。
云湄见何老太太止了话头,不住地检视自己,一副双唇翕动、要说不说的模样,不由感到一阵纳罕,转头求助地看向赵嬷嬷,眼神询问方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棘手的事儿。
赵嬷嬷却也只冲她敷衍笑笑,并不上赶着点破缘由的样子。
果然,如赵嬷嬷所料,老太太终归是暂且没开这个口,只使唤云湄醉冰几个摆弄午膳,将人都支走了,独个儿在厅里呆坐着,撑着脑袋发愁。
赵嬷嬷将人都给遣送走,又褰了帘子钻进来,静站在那儿看着何老太太。
何老太太果然还有话说,“你适才不提,也觉着难以启齿是不是?”
“我是怕老太太舍不得呀。这崴泥的烂事,一说出口,难保伤了湄姑娘的心。至时候就算黄了,主仆也生了隔阂,那是难以弥补的。”赵嬷嬷亦是唉了一声,道,“湄姑娘心气儿不低,虽则是个奴婢,但这些年也被老太太宠得眼珠子似的,平日里养得比府上一些姨娘生的小姐还要娇惯。要她去给人替嫁,破了清白身子去侍奉人家的夫君,活得小心翼翼生怕露馅儿,如履薄冰地经营这场婚事,将来还要妥帖地拱手让位,她或恐是不肯的。您眼下给她的恩荣,便尽够了,她哪里愿意去外头受罪,蹚这么趟不知深浅的浑水。要伪装到位,到底束手束脚,就说最浅显的笑模样吧!情姐儿笑起来没有梨涡,但湄姑娘笑开了就有,难不成她嫁过去,时时刻刻的,连一个笑脸子都得拘束着不成……更别说旁的习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