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柳(128)
她于不忍心,脚下加快想早点到柳湛房里。柳湛却紧随劝道:“天黑路滑,别走太快了。”
这是今晚碰面后他第一次开口,和夜风一起吹进萍萍耳中,软了她的耳根。
她不由轻声道:“这么大的雨,还不如约在我房中。”
那样就不会淋雨了。
柳湛声若叹息,极低极轻,却又是十足十的情人昵语,百转千回:“怕你不开门。”
恰巧到了柳湛房门口,他为她开门,萍萍一进去他就丢伞弃灯笼,紧紧抱住她,但下一刹又推开:“我身上湿的。”
萍萍比他矮许多,垂头的视线刚好就只能瞅见那枚平安符。她盯着它晃呀晃,再也忍不住,展开双臂回抱柳湛,先是啜泣,继而哭出声,这些天委屈和难过的眼泪就像外面的倾盆大雨,顷刻浸湿柳湛胸口。
柳湛也难受得要命,蹲下来一滴滴吻去她脸上泪珠,他的眸子亦溢出数分湿意,重新拥住她,哽咽道:“是为夫不好,让娘子受委屈了。”
萍萍闻言哭得更大声。
第六十二章 回宫
柳湛紧紧搂着她:“这些日子, 我也无一日安眠。”
萍萍恸哭:“我们……”
才讲两字,泣不成声。
柳湛温柔拭泪,又将她一乱缕发勾到耳后:“娘子慢慢讲。”
萍萍依然哽咽, 他轻轻将她抱到床沿上坐着, 自己蹲下, 仰面对视。
她俯瞰他的讨好姿势,吞下呜咽,抹去眼泪:“你别蹲了, 也上来坐。”
柳湛微笑:“我身上湿的。”
萍萍闻言打量柳湛, 他从头到脚,鞋履鹤氅都湿得一塌糊涂, 而她身上干净清爽,一滴都没淋着。
萍萍咬唇:“那你快换一身,别着凉了。”
“我脱了就行,凉不着的。”柳湛说着自行解氅脱履,只剩下里衣里裤,但仍执拗要把平安符系在腰间。
萍萍看得寸心如割,主动牵柳湛来床边。一开始隔着一掌距离, 柳湛挪身, 变成和她紧紧挨贴, 展臂搂住:“好了都过去了, 以后咱们忘掉不快好好过日子。”
萍萍一凛,有些事必须得说清楚,不能含糊!
此刻才重记起自己方才讲了两个字, 没说成的话,沉重续道:“我们是夫妻啊!”
她一条条数落:“你也口口声声称我娘子,可为何要给我穿宫婢的衣裳?还有, 你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为何还要向别的女子献殷勤?”
说时仍止不住身凉心颤。
柳湛抓起萍萍的手,不答反问:“娘子可还记得岳父母姓甚名谁?籍贯何处?做何营生?”
萍萍不住摇头。
她那缕乱发又跑回面前,柳湛再帮她勾住,语气动作皆温柔:“本朝开国名臣元松,你可曾听过?”
“元相嘛。”萍萍吸鼻揉眼,元松何人不晓?只是不知道官人为何突然问他。
“娘子以为元松如何?”
“不是都说他是开国大功臣,言行无缺,完人一般。”死了快一百年的人,她也只能随后人评说。
“是啊,杜相三朝元老,文臣第一,”柳湛颔首,循循善诱,“可惜后来却被夺爵。”
萍萍先是一愣,继而记起来,元松中晚年坚持扶正嬖妾李娘子,他被高祖封国公,就特别想让李娘子当国夫人,从高祖朝一直讨到高宗朝,终得封诰。可元松的名声也因此臭了,皆道堂堂元相,竟为着一个女人冲动脑热,贻笑大方。
萍萍记得戏文里的元松多半是丑角、糊涂虫。
史上说,元松后来讲话都没人听了,族里的小辈都敢嗤笑他。
她想,元相后半生实现自己的抱负一定很难。
这也是她最在意的。
萍萍轻声问柳湛:“元相的李娘子是何出身?”
“她是衡阳县尉之女。”
萍萍低头盯脚,李娘子爹好歹还是个官呢。
柳湛托她下巴稍微抬起些,在她额头印上一吻:“良臣尚且如此,何况孤……”他话顿住,两手牵起萍萍两手,令二人都侧身,四目相对,语重心长:“萍萍,我们现在不是在润州卖汤饼,不是寻常夫妻。”
良久沉默,室内只听得见两人呼吸和外面渐小雨声。
“所以我现在只能扮作你的侍婢?”萍萍颤声发问。
柳湛将她两只手握得紧紧,眸子在她脸上游移:“且再忍耐,一子不慎,满盘皆输。”
萍萍瞧着柳枝眼睛不管怎么挪,里面始终有个自己。他的眸子是深潭,而她早已纵身跃进去:“好,我答应你。”
柳湛一喜,就知道他的萍萍最好了,正要再启唇,却发现她仍不苟言笑,冷冷地问:“所以你弹琴献殷勤也是迫不得已?”
“姚书云胞兄乃淮西总帅,他泰山更是我启蒙恩师,赫然势重。”
“可、可你这样做实在失德!”
柳湛看萍萍一双圆圆的杏眼里满是愤怒,他万分不解,他全心全意只有她啊!那姚拱辰的妹子压根撼动不了。
萍萍睹见柳湛表情,摇头:“倘若我是受你殷勤的小娘子,一曲琴音动芳心,可你却仅仅是逢场作戏,我岂不是伤心又伤身?”
这般玩弄女子,会遭报应的。
当然,这句太重,她不忍心对柳湛说出口。
柳湛暗忖,自从有她后,别的女子在他眼里共用一张模糊脸。她这个要求,可以答应。
他赔笑:“为夫晓得错了,以后定不再犯。”他抓着萍萍手往自己胸前砸:“任娘子打罚。”
萍萍哪舍得真捶。
她晓得这天下官家一人独尊,太子是子,其他皇子也是子,朝堂上风谲云诡。阿湛过的是刀头舔血,如临深渊的日子,他已经十分疲累,除那一件玩弄人心的事做不得,其余的她不忍再苛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