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柳(207)
柳湛同样蹲着, 但身量比兰姨高许多, 她成仰望, 柳湛见状再猫低些,变成平视。他猜兰姨担心萍萍知晓实情,那亦是柳湛的担忧, 也不愿见萍萍徒增悲伤。
他越来越体会到不是事事都该直言, 有些话必须烂在肚子里,有时候不得不讲谎话。
出了宫门, 才知世路崎岖,人情复杂。
他以前太欠考虑了,但仍想为萍萍挡住纷纷扰扰,让她简单些。
柳湛许诺兰姨:“你放心,今夜的对谈出了这个门,我不会再对任何人讲起。”
兰姨跪谢:“多谢殿下。体恤。”
柳湛将她扶起,忍不住多嘴:“那萍萍的爹爹是谁?您知道吗?”
“不知。”兰姨摇头, 萍萍样貌肖似娘子, 再加上那段日子恩客如过江之鲫, 实难断言。
兰姨忽地挑眉, 误会柳湛乱猜,沉了脸——娘子入教坊时是完璧之身,同那人清清白白!
当年那人碰个手就全身通红, 有一回去边关前非要为娘子作画,说千里之外想她了就瞧瞧,还是要留一辈子, 他画了半个月,每到凸凹有致处就红脸,明明和娘子隔着一丈多。
“外面那人多大了?”她闷闷地问。
柳湛愣了愣,反应过来问的蒋望回。
他如实告知,兰姨一听蒋望回比萍萍还年长两岁,愈发气闷。
*
一刻钟前,柳湛随兰姨进门后,蒋望回瞥了萍萍一眼,无声询问原因。
她也不知道,和他面面相觑。
凤叔笑道:“别在这干等,走,找个坐的地方,请你们喝茶。”
蒋望回又偷瞟萍萍,见她点头,便也跟着凤叔走。
仨人依旧绕开主廊,虽然瞧不见,但能听见一些靡靡音,蒋望回耳力非凡,甚至连喘息都听得清晰。他两颊发烫,如芒在背,过会又觉这舫里香浓,呼吸不畅。
蒋望回观察萍萍和凤叔,见二人皆一脸坦荡,只得喉头滑动,暗暗压下不自在。
凤叔领他们到了间敞门的阁子,雅致幽静,博古架上摆着些古玩,不似花船,倒像置身茶坊。
凤叔笑道:“这里离得不远,他们出来就能找过来。”
他在兰姨的画舫里点茶也是要付钱的,要了一壶青团饼,女使奉好,凤叔和萍萍都接过喝了,唯独蒋望回道了谢,却
将茶盏放回几上。
凤叔只当未见,转面向萍萍,笑问些金山上发生的事情,聊了一会,有人不打招呼,径直跨进房来。
萍萍以为是阿湛回来了,含笑望去,一息眸光黯下来——不是阿湛。
来人孤身一人,着鸦青圆领袍,摘下幂篱,现出一张黑黝但五官深邃的脸,竟是占利。
萍萍立马朝凤叔身后靠。凤叔笑问占利:“你怎么还敢到这里来?”
占利手攥着幂篱,亦笑:“我有两句话想私下同萍萍讲——”
“有什么就在这里说吧!”萍萍打断。她心里的占利不择手段,又有那么多旧怨,跟他私底下去,那不是羊入虎口,自入圈套?
占利闻言,抿唇凝视萍萍。
萍萍避开对视,将占利往日那些毒辣手段都过了一遍,想好怎么防备避免,她不想受到伤害。
占利翘起唇角,又放平,凝视萍萍道:“从前是我没有向你表明我的心意。”
萍萍错愕,而后很快明白过来——这是男女间的示好。
占利喜欢她。
她觉得很荒谬。
他有什么心意呢?
她只看到占利时不时给她,给兰姨的花船使绊子,故意为难,平时碰见没声招呼,甚至连个笑都没有,还放任他的属下奚落她。
她从来没有感受到占利的心意,只有恶意。
想到这萍萍愈发思念阿湛,觉得他好。
见萍萍始终垂首,占利以为她羞赧,笑着再道:“跟我走吧。”
他们两小无猜,只要他说清,在萍萍心里谁能赢得过他?
萍萍却抬头直视占利:“你读过诗三百里的《行露》吗?”
她的眼神太冷了,占利也能发现那里面没有情意,他心一沉,拧眉反问:“你选那人就是因为他读书?”
此话一出,萍萍便知鸡同鸭讲,但还是表明了决心:“里面有句话说,‘虽速我讼,亦不女从’。”
占利听不懂,感觉不是好话,他是偷溜进来的,不能多待,但也不能空来一场,上前欲绕过凤叔触碰萍萍,凤叔呵斥:“你做什么?”
占利才不惧不会武的,依旧往前逼,萍萍不得不再往后躲,左侧是空地,右边是蒋望回。萍萍犹豫了下,不能连累不熟的人,选择往左躲,眼看要被占利抓到,蒋望回忽挡在萍萍身前,同占利结结实实对了一掌。
蒋望回分腿立着,只微微晃了晃身,占利却挡不住向后滑退数丈,撞倒博古架,砸他一身。占利绷紧面庞,怎么突然又冒出个厉害的?
“吵吵闹闹的在做什么?”兰姨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占利环扫一眼,果断破窗,如鱼跃出。
兰姨明明瞅见占利身影,进门却要冲蒋望回发火:“这是怎么了?怎么打杂成这样!”
她敛眉,讥讽一笑:“不知民女哪里得罪了小官人,要这样千里迢迢来砸我场子的。”
“小官人,用心良苦呐!”
蒋望回躬身赔礼:“着实对不住,损坏的财物在下一并赔偿。”说着要掏交子,兰姨一想这是蒋家的钱就嫌脏,狠狠剜了他一眼:“惊到客人,影响了生意怎么算?”
蒋望回思忖须臾,正要再开口,兰姨已经抢在他前面下令:“来人,把这来砸场的泼皮无赖撵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