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柳(239)
当初萍萍和柳湛对峙婚书的事满堂皆晓,这会就有人开玩笑,叫柳湛吃一堑长一智:“大官人这回可得记着,赶紧把婚书签了,别又牛上田坎扯尾巴——迟了!”
说到柳湛心坎上,他当然希望越快越好,毫不犹豫,想到这,柳湛满怀笑意凝睇萍萍,却发现她笑得很浅,微微颔首,目光游移。
显然她有几分尴尬,且没有接话。
柳湛的心像被根线划了。
但在萍萍面前,还是笑得毫无阴郁,温言细语:“想吃什么?还是我给你煮汤饼?”
萍萍进门就瞧见灶上一锅碧油正炸馓子,金黄澄亮,散发酥香。她不委屈自己,直言:“不用,我今天想吃馓子。”
说着就自个去要了一盘,又舀碗豆浆,柳湛效仿也要了一盘一碗,二人前后脚重新落座。
面对着面,萍萍掰下数根馓子,沾上豆浆,一咬一大口。
见她吃得津津有味,柳湛禁不住也食欲大开,尝了一口,果然好吃!
他笑意更浓,却忽然意识到,萍萍自始至终都在吃自己的,没有招呼他,更没有向他分享、介绍美食。
从前她会等他一道分享酥油鲍螺,滔滔不绝,剖析肝胆,想把自己从里到外全说给他听。
柳湛经历过至真至纯,有比较,能分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那根线却又划了下,还一扯,疼,仿佛是根风筝线。
萍萍盘里尚未吃完,更没再要,厨娘却主动递过来一盘新的:“我们萍萍就喜欢吃这个!”
厨娘对着柳湛伸出三指:“只要炸馓子,她最少吃三盘!”
左边那桌的小娘子闻言转过身来,补充萍萍的糗事:“她还会把早上剩下没吃完的装麻袋里,就当零嘴,一边和我们聊天一边吃,一袋子一天就吃光!”
“然后就被油到,喝这个茶解腻。”右边那桌小娘子提壶走来萍萍这桌,给她倒了碗紫苏、桂花煎的茶汤。
诸人同柳湛说笑:“就你,天天让人家吃汤饼!”
柳湛勉力回笑。
萍萍抬眼看了下柳湛,他和颜悦色询问:“你什么时候喜欢这些的?”
馓子、茶汤,从前都没有的。
“这两年。”萍萍笑答。
柳湛心里缓缓地想:问一答一,她完全没打算分享更多。
他的欣喜和幸福顷刻消散。
但想着萍萍爱吃这个,过会还是起身,主动去帮忙炸馓子。厨娘搓好面,柳湛一根根往油锅里下,长筷翻面,终因心沉有一下动作大了点,热油飞溅到他手上,被烫了下。
柳湛挪眼瞥向自己手背。
“鲜少有官人做给娘子吃的,你这一听她喜欢吃,就立马下厨,”厨娘边和面边感叹。
世间夫为妻纲,女子侍奉夫君,仿佛天经地义。像厨娘,当年成亲后,就开始为夫君一家老小烹饪三餐,却不曾吃过一碗夫君亲手下的汤饼。
如此两年,自以为无错处,却还是惹婆婆不满,被夫君休弃,躲进善堂。
厨娘不由赞许柳湛:“大官人这般矜贵人,还能做到这种程度,实属难得。”
柳湛闻言却泛起一笑,反夸萍萍:“她也经常做给我吃,比我给她做的要多得多,而且她厨艺比我好,小排汤饼、酥油鲍螺,皆是一绝。她连洗面汤都调得比别人舒服。”
柳湛不由自主望向还在吃的萍萍,满目柔情,缓缓地想:她是这世上最好的娘子。
……
眼下天热,许多人躲进山里避暑,山居和普照寺忙不过来,便请了善堂的人做短工——因为寺里和山居经常接济善堂,大伙都没要报酬。
用完早膳,男子就去普照寺,女子去各山居。
萍萍分到的这家叫“秋暝精舍”,她负责打扫院落并灌满水缸。
萍萍打算先挑水,柳湛却先一步拿起扁担:“我来挑,你先扫吧。”
萍萍旋即福身:“辛苦郎君了。”
柳湛手上一顿,继而笑挑起空桶,走到门口时回首再眺萍萍一眼,她正背对他打扫,两侧树叶油绿,她刚好穿着也是条绿褶裙,腰肢曲致。
柳湛想起那声郎君,心中一涩,转回头挑起空桶向山井走去。
要走五、六个来回才能灌满一缸。
他暗中用了轻功,走得快,水缸盛满时萍萍仍未扫完,柳湛自然而然夺过扫帚:“我来扫,你歇着。”
萍萍道了声谢,不推让,扫帚递给给他。
她看柳湛往东南方向扫,不由提醒:“陛下。”
柳湛整个人一僵,缓慢回头。
萍萍指西边:“那边有落叶。”
柳湛颔首,走去西侧角落,三两下将落叶扫尽。
等一切忙完,二人沿着山路折返,柳湛先牵住她的手,才缓缓发问:“你怎么……又唤回陛下、郎君?”
他垂眼瞥二人相牵处,萍萍虽任由他攥着,但也仅仅只是攥着,不像从前,她会主动回应,穿过他的指缝,变成十指紧扣。对他更好点的时候,还会主动让两臂也缠住,脸贴上他胳膊。
柳湛突然极羡慕从前的自己。
萍萍不察,亦未深想,已经开始一五一十解释:“没人的时候可以唤你陛下,但刚才你拿扁担时,店主人经过,所以我有所顾忌,改唤郎君。”
柳湛愈发听得不是滋味,陛下是什么非常亲密的称呼吗?
他侧首看向萍萍,刚好萍萍也扭头看柳湛,目光对上,萍萍猜出他在无声问:那为何之前直呼柳湛?
便答:“之前不是要确认是不是陛下嘛,我如果喊郎君,谁知道是哪一位?所以只能冒犯陛下,直呼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