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柳(63)
萍萍瞪大眼:“你怎么这么小气。”
柳湛似乎也觉着自己好笑,自嘲勾了勾唇角,但心情愉悦。
有了糖似乎真就有了动力,萍萍再饮时,一口气咽下大半碗:“怎么还有这么多?”
柳湛搂着她笑,气轻轻吹在她脸上:“你不觉得这碗比家里的大吗?”
萍萍低头端详碗,柳湛道:“龙胆草轻抛,要比平时多两碗水才能浸透,”他别过头偷笑,“所以你喝的也多。”
“那你怎么不多煎一会,水熬干些?”
“我已经多煎了,再煮就没疗效。”柳湛搂着她的那只手抚抚她的胳膊,“好了好了,待会不是还有一颗糖么?”
萍萍沉默须臾,点点头,端起碗准备继续喝,外面忽起细碎声响,二人一同望去,竟是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不约而至。
树影幽幽,雨水从叶子上漏下,叶子底下已经隐约有些小果,青梅还要等一个月才成熟。
柳湛动了心思,想命人搜罗些提前熟透的,验过之后做成糖渍,给萍萍压药:“等梅子好了,做一罐给你压药。”
萍萍喝完药吃上糖,才回他:“那干脆多做几罐。”
到时候她来做,她晓得放多少糖阿湛最喜欢。
“做那么多做什么?”
“因为我们以前做梅渍,一罐从来不够吃,只要开了盖子你就停不下嘴。我怕你吃多了胃里反酸,把罐子藏床底下,第二天一看还是少了十几颗。有老鼠——”她说着往柳湛脸上轻挠。
柳湛淡笑避开,他是喜欢萍萍,但不喜欢她此刻的动作,以卑犯尊,逾矩了。就像他是喜好梅渍,但晓得克制,一日食用不会超过三颗,远没有萍萍
描述的夸张。
她说的那个人,不是他。
这样一想,柳湛心情更差了,这雨下得人闷。
……
“我好闷!”
三日后,萍萍这样向柳湛抱怨。
天天非躺既坐,游手好闲,实在受不了,再加上现在天气渐渐热起来,雨天也不冷,她想出去透气。
柳湛毫不犹豫回绝,勒令禁止。
“我打伞——”她解释。
这不是打不打伞的问题,柳湛神情严肃:“你现在重伤未愈,是身子最弱的时候,一出去,寒湿立马沾身侵袭。”
到时候热毒未解,寒湿又浸,两相加重,身体会更不好受。
他耐着性子:“等雨停了,天放晴,我陪你出去走。”
萍萍听他的,没再囔囔,继续待在屋里养病。吸江楼顾名思义,可俯瞰大江和半座润州城,气象万千,景致最佳。
但柳湛安排这间厢房却不在主楼,靠最里面,不仅看不到江,还人烟隔绝。萍萍只能瞧院子里的石桌石凳,海棠花架,花又未开。
一天两天,看久了实在枯燥,萍萍央求柳湛:“你给我带几本书来好不好?”
柳湛不允,养病时要少思少虑,书中悲秋伤月,惜古叹惊,反而伤身。
“那我快闲出毛病来了。”萍萍轻叹,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只被绑在蛛网上的虫子,极其难受。
柳湛听她说病,心又不忍,思忖片刻后启唇:“这样,我给你弹些曲子吧。”
五音亦可疗愈。
他差蒋望回送来一张琴。
他瞥了瞥,用青桐老料斫的,还算古朴,就是漆面欠点,挑琴讲究苍、松、脆、滑四个字。好的琴一眼瞧去,抛光似乌玉,退光似乌木。
他伸指试了个音,不上不下。
但晓得眼下只能找到这等品相的,再要求,蒋望回也是巧妇难为。
柳湛便没流露不满,笑道:“很好,希颜,辛苦你了。”
收下这琴。
他备琴几上,本应该沐浴焚香,但沐浴条件不允,焚香……柳湛余光瞟向角落里的香炉,有是有,但没有验过的香,他不敢燃。
今日什么都将就吧。
柳湛抬起双臂,正准备拨弦,却又重放下来。
萍萍正坐床沿,两只胳膊撑着,正等着听天籁呢,见此动作,疑惑道:“怎么了?”
柳湛也是灵光一闪,突然想问:“你总说这回忆,那回忆,回忆里有我奏琴吗?”
二十九件往事萍萍记得滚瓜烂熟,脱口就回:“没有。”
柳湛笑笑,准备重抬手,她问:“你准备给我弹什么?”
“《松入风》,听过吗?”
“没有。”
柳湛再笑,指放唇上,做了个不要再说话,专心听的手势。
萍萍噤声。
柳湛起手拨弦,轻拢慢捻,不过几个音,萍萍就觉袅袅琴音似松风谡谡,
她屏住呼吸,凝神静听,渐渐笑意敛去,两眉越锁越紧。
为什么会觉得熟悉?
她确定自己没听过这首曲子。
等等,只是这六年没听过!
萍萍脑海中如画卷一般,飞也似展开柳湛奏琴,她凭栏听曲的画面,千枝万叶风飕飕,就是这曲《松入风》!
她十分激动,却又不忍打断埋首弹琴的柳湛,便一直攥着手举在胸前,话一寸寸升到喉管,压下去,再升,最后等在嗓子眼,待柳湛一弹完,她就站起来快步走近,冲口而出:“官人我想起来了,你以前给我弹过这首《松入风》!”
这是她忆起的第三十件往事。
柳湛脸上的笑消失一霎,她刚刚还说不知道,一弹完就复述他所讲,声称自己想起来了,这未免太过巧合。
柳湛心绪沉沉,面上却不显,重旋起嘴角,笑容和煦:“是吗?想起来就好。”
萍萍激动地给他继续说,但来来回回都是那几句——刚想起来,《松入风》以前给她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