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应诺,眨眼就消失在人潮中。赵沉茜独自一人站在煌煌灯火下,很快就吸引来许多注意。一个商贩壮着胆子上前,笑道:“娘子在等人吗?拿一盏灯吧,这是用鲛绡做的美人灯,遇水不湿,终年不灭,只要拿上这盏灯,哪怕对方在千里之外,也能循着光找到你。”
赵沉茜垂眸,看向那盏走马灯。灯上绘着精巧的洛神图,旋转起来如仙人起舞,美不胜收,普通女子看到肯定会走不动道,但赵沉茜不同,她身为公主,又接连和白玉京、云中城两大仙门结亲,见过不少珍宝。她一眼就能识出,这盏灯上用的是苏州宋锦,绝不是鲛绡。
鲛人如此稀少,真正的鲛绡怎么会流通到民间呢?
走马灯上的陈王还在重复而徒劳地向神女求爱,赵沉茜看着蜡烛燃烧的余烬缓缓上升,思绪也变得一目了然,无所遁形。
她现在冷静下来,不难理清楚刚才她会生那么大的气,是因为谢徽提到了容冲。赵沉茜不由跟着谢徽的问题想,容冲会不会纳妾呢?
这个问题似乎根本不成立,如果容冲喜欢她,他根本不会让他的家人、朋友在赵沉茜面前提起纳妾这个话题;如果他不喜欢她了,也无需纳妾,他会自己跑过来,明明白白提出退婚,运气不好的话,他甚至会当面罗列一二三四五,解释为何不再喜欢了。
赵沉茜想到后面那个场景,几乎能想象出容冲的表情,他干得出这种事。
他一出生就是天之骄子,家世显赫,天赋异禀,父母恩爱,兄长正派,习武修道无不顺利,只要他想做的,鲜少有得不到的。他不需要看人脸色,所以也从不顾忌别人的心情,有话直说,爱憎分明,实在是个一根筋到令人生气的狗东西。
那么,有朝一日,他会不会对她说,他已经不再喜欢她了呢?
赵沉茜垂眸,浅浅笑了声。还在意这些做什么呢,都过去了,她知道他还活着,也知道他在逐渐吸纳容家军的旧部。但那又如何?
如今,她是旧朝公主,他是叛国将军,国恨家仇像座山一样横亘在他们之间,再谈爱不爱,实在可笑。
赵沉茜看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拿那盏灯,淡淡道:“不用了。没人等我,我也不会等人。”
第7章 狐妖
上元节的东京人山人海,谢徽花了好些力气才找到谢家女眷,然而他从妹妹们口中得知,薛月霏不见了,准确说,她们一下车就没见过薛月霏。
谢徽听着不由皱眉,上元节几乎全城都会出来观灯,街上鱼龙混杂,每年都有不少失踪案、拐卖案发生在这几天。薛月霏很少出门,她在汴京人生地不熟,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谢徽不敢大意,立刻让侍卫紧紧护着谢府女眷,他去找薛月霏。幸而有一个护卫看见过薛月霏,谢徽顺着侍卫所指的方位追去,发现这不正是刚才他和赵沉茜散步的方向吗?
不知不觉又想到那个女人,谢徽强行打住,集中精神去寻薛月霏。
太学就在这条街上,正值佳节,太学学子成群结队出来观灯,商贩也知道这一带年轻书生多,遍地都是杂耍、摊子和青楼女子,路上十分拥挤,称得上水泄不通。
谢徽艰难地在街上找人,离奇的是,万千人海、众生百态中,他一眼就看到了赵沉茜。
她站在街道右边一个糖人摊子前,左手边就是太学正门。谢徽只能看到她的背影,无从得知她是什么表情,但看后背,她正专注地盯着摊贩做糖人,髻上的步摇静静垂着,一动不动。
谢徽微微恍神,她也会对路边小食感兴趣吗?他以为她什么山珍海味没见过,根本不屑于这种简单、粗俗的路边小摊的。
谢徽愣怔中,一声尖叫突兀地刺破夜空,太学里跑出来一堆人,神色激动地嚷嚷着什么。人声嘈杂,谢徽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但街上人群霎间骚乱起来,人人都在往外挤,谢徽被一个壮汉狠狠撞开,终于听清里面怎么了:“有妖怪,有妖怪!”
谢家侍卫及时现身,替谢徽挡住恐慌的百姓,急道:“郎君,太学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此地不祥,我们得赶快离开。”
谢徽踉跄站稳,第一反应是去看赵沉茜。她站在离太学那么近的地方,会不会有危险?然而谢徽正好站在街道中央,两边人头攒动,根本看不清三步外的地方,谢府侍卫寸步不离守着他,突然激动道:“大郎君,那不是表小姐吗?”
谢徽回头,果然在街道左边看到了薛月霏。她身娇体弱,又只带了一个丫鬟,主仆两人被来回推搡,摇摇欲坠,看着都替她们捏一把汗。
这种时候若是摔倒,那可就酿成大祸了。
薛月霏和赵沉茜正好在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先去救哪一个?谢徽短暂地陷入为难,这时薛月霏也看到了他们,不断招手示意:“大表哥,我在这里!表哥,快来救我!”
谢徽逼着自己做出最理智的决定,先去救最弱、最近的。赵沉茜身为摄政长公主,常年生活在暗杀风云中,身边少不了侍从暗卫。而薛月霏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谢徽不给自己多想的机会,沉声下令:“往表小姐那边走。”
他相信,赵沉茜那边肯定有人护着。相比之下,救薛月霏更必要一点。
谢徽逆着人流,艰难却坚定地走向薛月霏。薛月霏发髻钗环都被挤乱了,一见到他就哭,抓着谢徽的衣角不松手:“大表哥,你终于来了,吓死我了。”
谢徽却没心思安慰她,他挂念着赵沉茜,费力转身,朝另一边走去。然而身后人群像潮汐一样猛地爆发出一阵推力,谢徽被裹挟着连连后撤,薛月霏被人踩掉了鞋,险些摔倒,谢徽只能赶紧接住她:“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