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皇帝的猜忌无能,和百姓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最后要那么多无辜百姓来承担代价?我走过很多城池,看尽世间惨状,终于明白,当年曾祖本在红尘之外,为什么要入世助燕太祖起兵,打下天下后又为什么主动让贤,避居深山。因为,无关理智,那是一个人应该做的事情。”
容冲看向苏昭蜚,黑眸认真而诚挚:“我在海州打出镇国将军府的旗号,只是因为我应该这样做,借先祖之名,尽可能威慑强敌,庇佑更多百姓。不是为了报仇,也不是为了重振容家。而她,为了造福百姓推行新政,却因触动太多利益,被群狼攻讦至死,我尽自己所能关照她,帮助她融入新环境,开启新生活,无关情爱,是我应该这么做。我对她爱意之外,更有敬重。”
苏昭蜚静默了许久,直视着容冲眼睛,问:“你敢说,你想掌握她的下落,暗中接近她,没有私心?”
容冲沉默,斟满一杯酒,一饮而尽:“我不敢说。人生在世,除了应该做的事,总还有一些想做之事。”
苏昭蜚短促一笑,虚空一抓拿过容冲的酒,倒入喉中,冷声道:“说了这么多,你无非想说,你还是放不下她。”
容冲争辩不得,苦笑着叹息:“是的。昭蜚,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一个女子,她不同于你见过的任何一个人,没有强大的武力,却能靠冷静理智,屡屡兵出奇招,救你于水火,你人生中所有深刻的感情都是她给的,爱是她,恨也是她,在你发狠心想要忘记她的时候,她却靠在你怀里,一点点失去气息。”
容冲眨眼,掩去眸底水光,说:“你也没有办法放下她。你只想让她获得幸福,无论那个人,是不是你。”
苏昭蜚低头喝酒,其实没错过容冲片刻的哽咽。他盯着在窗外梳理羽毛的照雪,盯了许久,道:“你有轻重?”
容冲长松一口气,他将剩下的酒都倒到自己杯子里,对着好友郑重拱手:“我当然有。多谢。”
苏昭蜚摇摇头,似笑非笑站起来:“你没有。容冲,人生只有一次,有些路不能回头。你自己看着办吧。”
哪怕苏昭蜚提前离席,容冲依然将敬苏昭蜚的酒一滴不落饮尽。他放下酒樽,看着外面没心没肺,只需要给它梳梳毛就很快乐的照雪,喃喃道:“是啊,人生只有一次。”
若不能陪着自己爱的人走完下半程,那也太可悲了。
第63章 山阳
容冲将海州后事安排妥当后, 就立即回屋,收拾东西。上次他听到赵沉茜不见了,走得匆忙, 许多东西都没来得及准备,要不然怎么会被殷骊珠的蛇群困住,被迫和茜茜走散。容冲正往芥子囊里塞符箓, 忽然动作一顿,看向自己的手。
经脉中灵气浮动, 遥相感应。容冲连忙推开窗户,跃上屋顶,这回灵气感应越发明显, 容冲看着隐没在层云尽头的南方,喃喃自语:“山阳城?”
赵沉茜让螃蟹帮她选了一个方向, 一路往下走。幸而螃蟹的手气不错,沿着东南方向走了没多远, 她们就看到了一支商队, 要前往山阳城借宿。赵沉茜用一颗珍珠贿赂商队头领, 头领允许她们搭便车,赵沉茜和小桐这才能赶在关城门前进城。
商队头领在前方和守城士兵交涉, 赵沉茜和小桐扮成随从等在队伍里。小桐好奇地四处张望,赵沉茜看着冷静, 其实心里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有些话,从别人口中听到,总不如亲眼看到。她一进城门就注意到士兵的衣服换成胡制,门口张贴的告示用的是契丹语,街口站着一个髡发男子,满口粗鄙, 趾高气扬,他面前的人看着是汉人长相,却都穿着窄袖胡服,点头哈腰地巴结着那个北梁男子。
赵沉茜如此清晰地认知到,北方沦陷了,燕朝不复,如今淮北已是北梁人的天下。
赵沉茜走神中,商队头领回来了。他脸色极差,商队其他人看到,问:“头,怎么了,为何这么久?”
“他说我们路引不对,没有加盖大齐皇帝的章。”
赵沉茜不知大齐皇帝是谁,没想到商队众人听到却群情激奋:“呸,一个种田人,大敌当头他不反抗,杀了部将屈膝投降,这种蝇狗小人,也配称皇帝?”
“是啊,北梁人渡江久攻不下,怕激起汉人民变,就假模假样扶植了一个降臣,还封他做大齐皇帝,迁都汴京,美名其曰保民安国。我呸,狗屁的大齐,还敢管到爷爷这里了?”
头领打住手下的忿骂,说:“临安那位怕北梁继续往南打,亲口在文书里承认了大齐。北梁皇帝认,燕朝皇帝也认,你们不认有什么用?”
众人梗住,像吃了苍蝇一样,脸色都难看极了。小桐挠挠头,不解问:“我都听糊涂了,现在到底有几个皇帝?燕朝一个皇帝,北梁一个皇帝,怎么大齐还有一个皇帝?”
商队头领冷笑:“多着呢。北梁皇帝管燕云以北,燕朝皇帝管淮河以南,中间着一大片地方谁都不管,但处处都是皇帝。五年前北梁人先立了一个大楚皇帝,没一个月姓张的人不敢干了,主动请辞,北梁人就立了一个更不要脸、更没骨气的汉臣,名刘豫。他是杀了部将,主动献城投降的,他说得倒很好听,称燕朝陷于内斗,党争黑暗,北梁人才是明主,他不忍百姓受苦,愿牺牲自己的名声,换百姓安居乐业,遂开城门投降。楚亡之后,他受北梁册封,僭号称帝,国号大齐,建都大名府,后来迁都汴梁,帮助北梁人统治中原。多的是人不服他,土豪、流寇各地起义,今儿东边出一个皇帝,明儿西边出一个大王,咱们北边海州不就有一个吗,恐怕要不了多久也要称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