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沉茜一直盯着他的表情,问:“道长,怎么了?”
他沉吟片刻,说道:“奇怪,阴气中心明明就在此处,却没有鬼气。娘子,我需要仔细检查屋内气息,作法时可能会损毁窗纸,不知可方便?”
赵沉茜没什么意见,反正这些窗纸也是要换的。灰衣男子得到允许,随手从墙边折了枝桃,摘去树叶,露出光秃秃的木干。赵沉茜见他连桃木都是随手取的,十分怀疑这个人的能力,然而,只见他轻轻一抛,桃木被扔在空中,他口中快速念咒,桃木像长了眼睛一般,抖了抖便朝屋子里冲去。
小桐站在后方,惊异地看着这一幕。平平无奇的桃木枝仿佛变成一条狗,在屋里穿来穿去,最后,它冲破窗纸出来,委屈地摇了摇头,然后摔落在地,重新化作一根死物。
赵沉茜看了眼本就残破,如今愈发千疮百孔的窗户,默默看向灰衣男子。他摸了摸鼻子,讪笑道:“看来此阴物道行甚深,不等它主动现行,很难将它揪出来。娘子放心,我说过的话一向算话,无论它什么时候出现,不捉到它,我绝不离开。”
他见赵沉茜还是不说话,有些慌了,主动道:“不如,我帮娘子将窗纸装好?”
其实赵沉茜沉默是在想找什么借口将他赶走,毕竟只要确定这屋里没鬼,可以住人,就够了。这么大阵仗都找不出来,谁知道到底有没有妖怪?就算有,妖怪也不见得会伤人。但是这个穷道士,风险却是确定的。
但他主动提出帮忙……赵沉茜迟疑了一下,同意了。
她今夜得在这间屋子里过夜,这个男人耽误了她这么多时间,让他补偿一二,也没错吧?
灰衣男子在撕旧窗纸,小桐搬了水盆来,麻利地擦地板、家具。赵沉茜突然发现自己多余,她试着去帮小桐,小桐动作流畅,擦东西的速度比赵沉茜拧帕子都快,说:“我这里都是小事,不用帮我,去帮道长师父吧。”
赵沉茜只好走向灰衣男子,灰衣男子头也不回:“有劳娘子,你今日辛苦了,还是去旁边休息吧。”
赵沉茜很不喜欢这种被人照顾的感觉,她又不是小孩子,为何独独要她去休息?赵沉茜说:“我不累,我来帮你。”
她记住男子要用哪个工具,提前一步拿起来递给他。过了一会,男子道:“娘子,你还是去休息吧。你这样转一手,反而更慢了。”
赵沉茜:“……”
她冷冷扔下裁刀,转身走了。
什么混账狗东西,她就是被驴踢了,都不可能将宅子租给他。
这时候小桐一盆水用完了,她换了盆新水,抱怨道:“水又用完了,一会又要去打水。”
赵沉茜听闻,说:“桶给我,我去吧。”
小桐一听,下意识道:“不行,太重了,你放在这里,一会我去吧。”
“你做得,我怎么就做不得?”赵沉茜不由分说夺过小桐手里的桶,说,“前面几间屋子都是你擦洗的,你已经做了很多,剩下的我来吧。”
小桐担忧,赵沉茜这个样子,一看就不像做过重活的,让她去打水?小桐欲言又止:“可是……”
“没什么可是。”赵沉茜声音清淡,不知说给小桐还是自己,“若没有你,这些事本就该我自己做。你继续忙,我马上回来。”
既然不想做昭孝帝的女儿,在接下来的人生中只想做赵沉茜,那她就要拿出行动来。不要昭孝帝这个父亲,那同样,就不能要公主这个身份的特权。
她只是一个普通女子,别的女子需要做的、应该做的事情,她也该如此。
日落西山,蓝云静谧,小河悠悠荡荡,大部分行人已经归家,河边不复白日的热闹。赵沉茜蹲在石阶上,学着白天看到的模样,从河里舀水。
然而,很多事情看着简单,自己亲手做才知深浅。赵沉茜舀了好几次,要么手滑,要么提不动,一桶水有大半洒了出去。她精疲力竭坐在台阶上,垂眸看着跃动的水波,再一次意识到,剥离公主身份,其实她什么都不会。
曾经她以为她是摄政长公主,掌中有乾坤,可翻云覆雨,决定整个国家的存亡,哪里都离不了她。遇袭时她发现,这个国家并不需要她。现在她流落民间,再一次发现,她不会洗衣、做饭、打扫,甚至不会打水。离了宫女的服侍,她无异于一个废人。
一个扫不了足下的人,竟然有勇气扫天下。真是无知者无畏,蠢得可笑。
赵沉茜睫毛下敛,自嘲一笑。可是无论如何,水都是要解决的,赵沉茜再一次提着木桶起身,这一次她用力太急,桶里的水剧烈摇晃,她更不好稳住身体。眼看她要摔倒,旁边忽然伸来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赵沉茜睫毛上沾着水滴,意外回头,看到那个轻浮、浪荡、落魄、无礼,还多了一项不会说话的男人站在台阶上,目光深深地望着她。察觉她已站稳,他放开手,说:“别看桶不大,装满水还是很沉的。下次提水,可以叫我来帮忙。”
赵沉茜暗暗翻了个白眼,冷声道:“我日日都要用水,你能次次都来帮忙吗?”
“你没叫,怎么知道不能?”
赵沉茜双手提桶,吃力地上台阶,心里暗暗道,不会的。
不会有人每次都能响应她的困难,只有靠自己,才永无破绽。
赵沉茜提着摇摇晃晃的桶,迈过门槛。进门时灰衣男子伸手,似乎想帮她提水,但赵沉茜面色冷淡,坚定不移,他又默默收回了手。
小桐发现赵沉茜竟然真的提了一桶水回来,惊讶地迎上来。她一言难尽地扫了眼灰衣男子,他那么着急贴完窗纸,急匆匆赶出去,她以为他是帮沉茜去了。结果。他这么大一个男人,就看着沉茜提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