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沉茜看着大理寺卿,轻轻笑了。他果然想拖,拖到朝廷上衙,刑部、御史台一起参与进来,赵沉茜再想给韩守述定罪就难了。她抚上脖颈上的白纱,虚弱地咳了声,说:“我这个人证就在这里,罗盘也明明白白指向韩守述。人证物证俱在,有什么草率的呢?”
大理寺卿并不傻,抓住赵沉茜的漏洞说道:“挟持殿下的是狐妖,罗盘指向韩守述,也只能证明韩守述接触过狐妖,如何能说韩守述和狐妖是一伙的呢?说不定像殿下一样,他只是被狐妖袭击了。”
赵沉茜短促笑了声,说:“寺卿,你懂律疏,却不太懂妖怪。我的脖颈被狐妖指甲划开,险些命丧她手,也不过沾染到薄薄一缕妖气。可是韩守述身上,却有浓郁的一大团,如果不是日夜和狐妖相处,怎么会沾染这么多妖气呢?”
赵沉茜示意术士,术士会意,在韩守述尸体边点燃一张符。随着符纸烧尽,韩守述身上逐渐浮现出许多青紫色的丝,浓密到都纠缠成一个茧,将他牢牢包裹在内。
相比之下,赵沉茜身上的气息就十分纯净,唯有脖颈上缠绕着紫色细丝,两厢对比,悬殊的令人心惊。
大理寺卿沉默了。韩守述可是个读书人,要是他在家里养狐妖的事传出去,莫说韩家,连整个平江府的读书人都会因他蒙羞。
大理寺卿扫过四周,拱手道:“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赵沉茜没动,淡淡朝身后瞥了眼,皇城司的术士默然收起法器退下。大理寺的衙役也陆陆续续退出去,大堂里只剩赵沉茜、大理寺卿两人。
见再没有别人,大理寺卿放软身段,深深向赵沉茜下拜:“殿下,韩守述自幼家贫,苦读多年才考中进士,一家老小全靠他一人养活。他可能苦怕了,才一时走了弯路,望殿下看在他家里还有八十岁老母的面子上,莫要将此事宣之于众。要不然,臣怕他的老母想不开啊。”
赵沉茜犹豫了,对于一个辛苦了一辈子的老太太来说,最引以为豪的儿子因养狐仙被朝廷斥责,打击无异于天塌了。
但赵沉茜想到两浙路怎么都推行不下去的清田,民间不知道多少吃不饱穿不暖、一把年纪还得出来谋生的老人,心很快硬下来,说:“韩守述有妻儿母亲,别人没有吗?寺卿只看到韩守述的母亲八十岁丧子可怜,可天底下有多少普通人,他们的母亲,能活到八十吗?”
大理寺卿还维持着下拜的动作,他两鬓已然斑白,这样躬身十分勉强,却不肯起身。赵沉茜已恢复冷静,她漠然后退一步,避开大理寺卿的行礼,说道:“寺卿不必多礼。你饱读圣贤书,在大理寺断案多年,应当知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道理吧?王子尚且如此,何况同乡呢?”
大理寺卿心里一凉,知道赵沉茜是执意要一条道走到黑了。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刚才后半段对话,他们谈得并不是韩守述,而是清田法。
赵沉茜要彻查韩守述,坚持将韩守述的罪行公布于众,那就意味着她要在两浙推行清田到底。狐妖案,就是她的筏子。
事已至此,没什么好谈的了。大理寺卿扶着膝盖,慢慢站起身,道:“殿下说的是。臣自然会秉公执法,绝不徇私。”
赵沉茜对着大理寺卿笑了笑,说:“那就有劳大人了。今日是上元假期,打扰了寺卿一上午,我已经十分过意不去。之后这个案子寺卿不用管了,我会整理好证据和卷宗,寺卿安心在家侍奉母亲即可。”
第14章 皇室
赵沉茜回公主府的时候已经未时了,门房通禀离萤求见。赵沉茜回房,一边拆掉脖子上碍事的纱布,一边让人带离萤进来。
不多时,一个妖媚风情的红衣女子进门,她看到赵沉茜手上的白布条,笑道:“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装装样子,要想逼那群老古董服软,伤不重点不行。”赵沉茜微微抬头,从镜中看到脖颈上糊成一片的朱砂,嫌弃地啧了声,“怎么蹭成这样了?一会该进宫了,快拿水来。”
侍女早就准备好了,离萤对她们挥挥手,说:“我来吧。”
侍女行礼,放下东西,鱼贯而退。离萤拿起帕子,在水中沾湿,轻轻按上赵沉茜的脖颈。赵沉茜从镜中瞥了眼,道:“这种事情,哪用你动手。”
“做惯了。”离萤熟练地拧帕子,简简单单一个动作,由她做来举手投足都是媚感,“论起伺候人,谁比我更精通门道。”
离萤进入皇城司前,曾在青楼待了十年,乃是连官府门槛都不配碰的贱籍,但被赵沉茜发现后,竟然堂而皇之出入官邸,甚至封了正六品主事。自诩清高的文人哪能接受和青楼妓子同朝为官,为此没少攻讦赵沉茜。
赵沉茜都如此,离萤要面对的流言蜚语可想而知,渐渐的,连她自己都会拿这件事自嘲。
赵沉茜却并不觉得好笑,她微微皱眉,说:“你是被卖去青楼,又不是自己愿意的,怎么就成了天生伺候人的命?何况,就算自愿伺候男人,也是为了生计,那些不事生产的男人都不羞愧,你有什么好羞愧的。”
离萤垂眸,静了片刻后道:“殿下说的是。”
离萤看着帕子下凝脂一般的肌肤,心里复杂难言。她们两人同为女人,却如云泥之别,赵沉茜是金枝玉叶的公主,而她却是落在泥里的残花败柳,赵沉茜拥有的一切都来自血统,而她却来自伺候男人。最开始离萤都不敢靠近赵沉茜,怕公主嫌她脏,但天底下最有资格鄙视她的女人,却给予她难得的公允和宽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