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利诱后恐吓,他来来回回还是这一套,赵沉茜轻笑一声,道:“多谢越王提醒,要不是越王提前传信,我们怎么知道齐军已至八十里外,不日将至呢?越王尽管放心,我们抢收了禾稻,加固了城防,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感谢越王为我们着想,只是可惜,最后被拖得无将无粮的人,应当是你们。”
元宓说了那么多,赵沉茜丝毫不生气,反而笑吟吟地道谢,这份从容不迫杀伤力极大。刘麟忍不住心里打鼓,赵沉茜为何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元宓说赵沉茜晦气,依他看元宓也很晦气,去哪里哪里倒霉。元宓是真的要围攻海州,还是里应外合,拿对付赵苻那一套算计他呢?
元宓彻底沉了脸,他堂堂皇叔,今日被一个女子在两军阵前奚落,岂有此理!他被愤怒把控,一时失去耐性,冷声道:“攻城。”
扈源早已憋了一肚子火,正等着他呢。扈源挥手:“全军听令,守城。”
守城的事无需赵沉茜操心,扈源、魏子尘跟着容冲久经沙场,早有一套完备的战术。魏子尘护着赵沉茜往下走:“知州,城楼刀剑无眼,卑职护您回府衙。”
赵沉茜知道自己待在这里只会耽误战斗,她不善武功,后勤调度等事才是她的战场。赵沉茜和程然走下城楼,回到衙署,等关上门,程然道:“娘子算无遗策,果然猜对了。越王急于求胜,果然下令攻城。”
元宓带着大军急袭,士气疲乏,而海州却以逸待劳,枕戈待旦。元宓命士兵攻城,岂能占了上风?赵沉茜轻叹了一声,说:“他太着急了。第一仗对士气至关重要,要么不打,要打首战必胜。他用惯了阴谋诡计,总觉得一切都由他掌控,殊不知在战场上,人心,才是胜负关键。”
程然想起城楼上的话,至今还气得慌:“他活该!谁让他那样说娘子,我看他才是扫把星!”
赵沉茜笑笑,并不在意:“被男人骂是好事,说明我让他们害怕了。他们气急败坏的日子还长着呢。”
赵沉茜气定神闲,似笑非笑,眸中散发着志在必得的亮光,像一步步靠近猎物的雌虎,美丽又危险。以程然多年的经验,每当殿下露出这种表情,就意味着有人要倒霉了。
程然的气瞬间平息了,她收起已经放凉的茶盏,心平气和去换水。赵沉茜想了会,对程然说:“程然,等攻城战结束后,让扈源找一个嗓门大的士兵,对着留音海螺念每日菜谱,仔细描述菜是怎么做的,需要用到哪些原料,然后挂在城墙上一遍遍重复。无论对面如何挑衅,固守城池,一步不出。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的军心经不起动摇。”
程然噗嗤一笑,解气道:“娘子这一招好,我这就去找人。”
程然开门出去,赵沉茜提笔,不紧不慢画出城楼上看到的方阵排布。她笔尖点了点一个地方,如果没猜错的话,这里应当是粮仓。看来刘麟很了解刘豫是怎么败的,给粮仓加了这么多守卫,生怕重蹈刘豫的覆辙。
赵沉茜放下笔,对着地图若有所思。元宓连出两招,赵沉茜都接住了。接下来,可轮到她出招了。
第116章 夜袭
是夜, 星垂平野,墨染浓云,刘麟听到有人喊“着火了, 有敌袭!”,猛然从梦中惊醒。他大口喘着气,入眼营帐漆黑, 刀剑冷肃,铠甲挂在架子上, 像一个武士冷冰冰注视着刘麟。
是噩梦。自从父亲海州战败后,刘麟时常做这个噩梦。他擦去冷汗,本想继续睡觉, 但耳边传来抑扬顿挫的羊骨汤饼的五种熬制方法,还贴心地附上契丹话, 一遍复一遍,无穷无尽, 吵得人无法静心。
最重要的是, 刘麟为了显示自己和士兵同甘共苦, 行军以来一直吃的是干粮,如今夜深人静, 被迫听人讲述如何用羊骨高汤熬热腾腾的汤饼,五脏庙不争气地饿了。
赵沉茜真不愧最毒妇人心, 无论他们在城墙下如何辱骂,赵沉茜都固守城池不出,只会在晚上将菜谱描述得更详细一点,通过留音海螺传遍旷野,吵得他们一夜不得安宁。越王用过禁音咒,但禁音咒要消耗法力, 而赵沉茜那边的妖器却不知疲倦,不管他们能不能听到,都兀自叽里呱啦着。
元宓很快就觉得没必要了,他已辟谷多年,不觉得汤饼和干粮有什么区别,掐禁音咒耗神耗力,他被容冲偷袭,受了重伤,正在休养元气,不能将法力浪费在这种无关小事上。
元宓觉得是无关小事,但对底层兵卒可不是。他们每日听着海州士兵变着花样换菜谱,而自己却风餐露宿,节衣缩食,怨气不知不觉滋生。刘麟苦笑,便是他深夜听到羊骨汤饼都忍不住犯饿,何况兵卒呢?
赵沉茜这一招用心昭然若揭,但阳谋高明之处就在于,哪怕他们看穿了她的用意也无计可施,只能加倍约束士兵,严管军纪。刘麟这几天憋了一肚子无名火,他们进攻,赵沉茜龟缩在高城深堑后,不理不睬;他们想要休息,她大晚上来扰人清梦,让人不得清静。要打不痛痛快快打,要休息不能好好休息,刘麟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别提多窝火了。
这个蛇蝎妇人,难怪她摄政那几年,无论南燕北梁,都又惧又恨地骂她妖女。她出招刁钻狠辣,睚眦必报,但要是骂她不择手段,又无法指摘什么。
汤饼已经说到如何下锅了,刘麟实在忍无可忍,披衣起身,出去散口气。
齐军营地淹没在黑暗中,显示出一股刻意的寂静。不远处海州城墙上两团火炬熊熊燃烧,宛如地狱恶犬的眼睛,伏在深不见底的旷野,不动声色注视着他们,极具压迫感。然而它嘴里却絮絮念叨着汤饼做法,滑稽又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