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藏青(113)
剑尖划破了黑衣人喉咙,鲜血霎时从喉口一股一股汨汨涌出。
先前燃烧的枯枝,已经燃尽了,彻底黯灭,唯余深黑的余灰,暗色的林子中重新陷入一片寂静。
登云靴踏过七横八差交错的尸身,最终在余灰之前停下,踩灭最后一点猩红的火星。
殷胥低垂眉目,拭去剑身上的血。
京城之中,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有这样一群私兵,且身手如此高超,剑法中带了几分宫廷的味道。
答案其实已昭然若揭。
先帝曾留下过一批死士,只凭令牌调遣,他回至长安之时,令牌已消失,死士也不知去向。
殷胥静静望着黑暗。
忽地忆起,幼年时寥落的记忆。
母后陪着先帝从藩王直走到登基,度过最艰难的日子,相互扶持多年,可最后却成相看两相厌。
先帝很少来甘露殿。
寥寥的几回见面,先帝都是眉头紧蹙的,简单过问几句,用几口膳食,就摆驾离去。
此时还算尚存父子温情。
少年时分,唯余怀疑,猜忌。
宫中的每一步,都需谨小慎微,比起父子之情,更多的,是君臣之忌。
他知道,先帝更喜欢庆王。
他曾远远地望见,先帝握着庆王的手教习射箭,笑着赞道:“吾儿聪慧,日后必成大器。”
甚至到后来,废太子,立庆王。
纵然如此,他仍没有料到,先帝竟将死士的令牌都交予了庆王的人,一个无情又猜忌的君王,竟可以如此为子计谋之深切。
人心会变。
也的确是偏的。
有偏爱,就有不爱。
殷胥阖了阖眼,鼻间仿佛又浮现,宫变之日皇城内外的血流成河。
肃肃的林中,遍横尸身。
他立在尸身之上,一身玄衣,袍角浸透鲜血,手执长剑而立,眉目漆黑冷然。
林中又追出约十几人,望见这景象时目中一闪而过隐隐惊乱。
为首之人神情凝重而杀意迸现。
“听我指令。”
只有一个人,也撑不了多久,一切必须速战速决。
林子中树枝横生,半人高的灌木丛中草叶极其锋利,幼青拨开草木,大步往火光最后出现的方向而去。
脚下杂草丛生,又泥泞难行。
幼青绊倒了好几回,又快速地爬起来,往前跑去,裙摆沾了泥泞而湿重,幼青又被绊倒一回之后,她挽起长长的裙摆,拿匕首沿着衣裙划下,扔掉了繁琐的布料,又将匕首紧紧地藏在袖子里。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周遭都是一样的树木,哪个方向望去都是漆黑不见底。
幼青终于停下了脚步,她紧紧攥住腰间的长剑,剑鞘上的纹路深深刻在掌心,仿佛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她深深呼吸,渐渐冷静下来。
纷杂的思绪摈弃之后,四周都安静下来,山林中的任何细微声响可闻。
南边,传来极细微的刀剑之音。
幼青快步循着跑去,金戈之声愈发清晰,在快要靠近之时,她停了下来,拨开灌木丛向着中央稍平坦的地方望过去。
地上已横了多具尸体,而三四个黑衣人,正围着他缠斗,寒芒交错闪动,混着鲜血的乍然喷涌,已分不清是谁的,又是在黑暗中很模糊。
在月光移过来的瞬间,幼青才看清了。
他一身单薄玄衣,已经浸透了鲜血,执剑的右臂以及胸前是道道伤口,丝丝鲜血沿着下颌,一滴一滴地滑落。
幼青紧紧咬住了唇,她掩在树丛后,尽量放轻了声音,取下背后的弓箭。
她不会用剑,她只会使弓,幸好,她还会箭术。
殷胥正一剑抵住交错而来的三道剑锋,身后又刺来一刀,已经避不开了,他只能微微侧身避开要害,就在刀锋即将刺在他右臂的时刻。
一支箭矢飞速而来,正正好好正中黑衣人的手腕,长刀顿时落了地。
殷胥立刻反手一剑割破黑衣人的喉口,热腾的鲜血喷溅而出,他旋即迎剑而抵侧面而来的刀锋。
幼青随之射出几箭,可打斗的动作实在太快,加之他们都有了躲箭的警惕,这几箭都没有中,至此,箭矢已经耗尽了。
她知道这个时候,上前去反而会帮倒忙。
至此,只剩下了两个黑衣人,但这两人皆是身手极高,而殷胥已然是强弩之末。
鲜血流失的太多,随之气力灵活都在飞速减退。
必须快速结束。
殷胥一脚踢起地上的长剑,左右各执一剑,出剑招招致命,可两个黑衣人也并不弱,片刻之后,三人身上皆多了许多伤口,鲜血汨汨地流着,而明显殷胥的伤势要重一些。
幼青渐渐攥紧了腰间的长剑,下唇一点点地咬紧。
她从没有杀过人,她没有十全的把握帮他。
就在殷胥一手一剑,抵住两道剑锋之时,而殷胥背后不远地上的黑衣人,竟还未死,艰难地爬了起来,紧握住长刀,一点点逼近,目光凶煞闪动。
“去死吧——”
殷胥循声转头看去的瞬间,长刀即将斩下的瞬间,一侧的树丛中飞扑来道纤细身影,幼青手里紧紧握着长剑,一剑斩下了黑衣人执刀的双手,再一剑循着脖颈用力划下,鲜血霎那间喷涌如注。
就在两个黑衣人微顿之际,殷胥反手一剑抹了一个的喉,横出一腿扫断,一剑深深刺穿一个胸口。
地上满布尸身,殷胥扔下手里的剑,飞快地走了过去。
幼青双手还攥着那把长剑,浑身脏得看不出模样,脸上也沾了血污,唯有那双明眸黝黑而透澈,只倒映着他满身是血的样子。